第五十八章 路
天啟三年,四月二十六。晴,大風(fēng)。
城門口,一輛青布破馬車已經(jīng)侯在那兒等了許久。
直到太陽快落山了,天邊一片火燒一般絢爛的晚霞出現(xiàn)。
那馬車?yán)锏娜耍旁谶h(yuǎn)遠(yuǎn)望見一隊被押著的犯人過來時,伸手撩開門簾,下了馬車。
只見這馬車上等了這么久的人竟是鄭邦國!
他今日沒穿官服,只著一身灰褐色的直裰,頭戴網(wǎng)巾。目光復(fù)雜的看向那群人犯里的宋金良。
宋金良之前確實被刑具折騰的太狠。養(yǎng)了這些天,走路還是一拐一拐的。
他見鄭邦國等在這兒,頓了一下。身后押送的衙役見了,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罵道:“還以為自己是戶部的大老爺呢?再敢偷懶磨蹭,小心爺爺我的拳頭!”
鄭邦國見了,側(cè)臉示意身后的管事上前交涉。自己又進(jìn)了馬車。
鄭管事緊跑兩步過去,一伸手給了那獄卒一錠銀子。然后施禮道:“吾是戶部鄭侍郎的管家。這宋金良往日曾于我有恩。他要離京了,我想送送??煞裥袀€方便?”
那衙役聽了,把手里的銀錠放嘴里一咬,頓時樂得眉開眼笑。
他掂了掂銀子,笑著道:“方便方便,這點空子哪能沒有!”
說完,他卸了宋金良和其他犯人串在一起的枷鎖。把人交給了鄭管事!
宋金良不聲不響的隨著鄭管事到了馬車前。
馬車簾子一掀,鄭邦國示意讓宋金良上來。
宋金良定定看著他,開口道:“你我什么時候有這般交情了?”
鄭邦國一曬,淡淡道:“宋兄,景莊!你我不說這共事多年,當(dāng)初科考更是同年。如今你落得流放離京,我自當(dāng)相送!”
宋金良遲疑了一下,最后到底還是上了馬車。
馬車上備了幾碟小菜,一壺好酒。
兩人對視一眼,尚無話,宋金良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鄭邦國:“怎么樣?上好的秋露白!”
宋金良回味了一下,又倒了一杯,放到鼻子前嗅嗅。苦笑道:“還記得當(dāng)年金榜題名,意氣風(fēng)發(fā)。當(dāng)時咱們在酒樓見到這種酒,酒香醉人吶!可一問小兒銀子,這么一小壺就要幾十兩。你我囊中羞澀,無奈之下只得忍痛離去?!?p> 鄭邦國回想當(dāng)年,笑笑道:“當(dāng)時我還對鄭兄說,等咱們授了官,我請宋兄喝這酒喝個夠!”
宋金良苦笑,“是??!你是說請我喝酒來著,可后來怎么就沒下文了呢!”
鄭邦國:“天知道!授了官以后,每月的俸祿竟只那么一點,可花銷卻那么多!這請客送禮加孝敬,除去吃喝用度,過得反而越來越窮。我哪還敢提,請你喝這上好的秋露白的事兒!”
宋金良笑得越發(fā)苦了,“是??!官越當(dāng)越窮。后來,為了不窮。這官只能當(dāng)?shù)脑絹碓教澬??!?p> 鄭邦國沒再接話。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光了酒。宋金良一抹嘴,大笑道:“痛快!今日這酒就當(dāng)你兌現(xiàn)當(dāng)年的承諾了。”
鄭邦國復(fù)雜道:“景莊,那日大殿之上。我沒別的法子,只能全推給你。你不該把耀亭牽扯進(jìn)來的——”
宋金良忽的回頭大聲道:“鄭永叔!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tài)?這么多年,我不干凈!你又好到哪去!既然如今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可你呢?可笑竟然選了皇后的陣營!真是人以群分,那女人跟你一樣時不時心軟犯蠢。”
鄭邦國沒有說話。
宋金良繼續(xù)實力嘲諷:“你為眼前之利做了叛徒,眼下日子怕是不好過吧!皇后一去詔獄我就看出來了。她太天真,不夠狠!這樣的人,根本做不到威脅我的那些事情。我只要熬過那些刑罰,便能安全脫身?!?p> 鄭邦國低聲道:“可要是萬一,你看錯了呢?”
宋金良:“錯就錯吧!反正投了她就是個死,賭一把才有機(jī)會活!那我為什么不堵?”
鄭邦國扭頭看向天邊那如錦似霞的火燒云。艱難道:“如果賭注另一邊放的別的。我一定賭!可是妻兒,我輸不起!”
宋金良大笑:“你不敢賭,所以你賣了你自己!我就說人心不狠,站不穩(wěn)。永叔,我在邊關(guān)看著??茨阋院髸鞘裁聪聢觯 ?p> 鄭邦國沒再說話。宋金良一撩門簾下去了?;氐疥犖橹?,一隊犯人踏上了這長達(dá)幾個月的流放之路。
而鄭邦國也怔怔出了一會神后,低聲命鄭管事回府。
此刻,城門外的小樹林里,也停著一輛低調(diào)的青布馬車。
馬車旁邊,張嫣往日出宮的跟班盧靖忠,在那和馬車?yán)锏娜私徽劇?p> 須臾片刻,馬車?yán)镆恢患?xì)致的手探出來。接著,細(xì)眉淡眼的俏佳人把頭也探了出來。
這人赫然竟是黃家最后一任兒媳,孟氏。
孟氏忐忑的開口問:“真相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吧!不會有人跟著我們吧!銀子和身份你都準(zhǔn)備好了?”
盧靖忠低聲道了一聲是。
孟氏就這樣都被嚇得,瑟瑟縮回頭去。
等馬車上路了,她把頭埋在懷里。神經(jīng)質(zhì)的自言自語道:“都過去了!什么都過去了!被傳和自己公爹有私是那個倒霉女人,不是我!等我離開京師,有銀子有新身份。我可以重新開始生活!”
是的,真正和黃永昌不清白的是孟氏。黃維德確實懷疑過自己第二任夫人。所以變本加厲的把人直接掐死了。
而孟氏一進(jìn)門,發(fā)現(xiàn)生存環(huán)境竟如此險惡。
那天晚上她面臨生死一線。一時害怕躲去了公爹院子。
而在這個家里,黃維德作為獨生子,早被母親,奶奶寵歪了。他若殺人,她們就給他遞刀。以至于除了他爹,還真沒人能鎮(zhèn)的住他。
接著便發(fā)生了,她說的那件烏龍事。
此事后,孟氏被送到莊子上,嚴(yán)密保護(hù)加看守起來。
黃維德氣的發(fā)狂,卻也只能隔三差五就闖進(jìn)去毆打她一番。所以這些年,她是在黃永昌的庇護(hù)下茍活著。
不管怎樣,活著!只要能活著就好!
孟氏心想。
而后馬車平穩(wěn)又輕快的行駛了一陣后,突然停了。
須臾,駕車的盧靖忠叫了她一聲。
孟氏連忙探身出去,然后只見一把雪亮的刀鋒穿透她的肚腹。隨即劇痛襲來!倒地時,孟氏心想:她只求活著,怎么活著就這么難!
殺了人以后,盧靖忠把孟氏的尸身拖下來。然后拿出鐵鍬,在這荒郊野外開始挖坑。
畫面轉(zhuǎn)換,此刻的張嫣剛剛吃過晚膳。她例行公事的喝過安胎藥。然后托著下巴,問朱由校:“這回,要不是那個孟氏。咱還真不好扳倒黃永昌這個老狐貍。他這行事不留尾巴的習(xí)慣咋養(yǎng)出來的?也虧得那個孟氏竟沒被他先處理掉。對了,今天要送她離開,校哥你說,她一個人去了異鄉(xiāng),能過好嗎?”
朱由校眼神閃爍了一下,含糊道:“能吧!”
說完,他趕緊岔開了話題。兩人聊了點別的,然后睡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