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回憶
朱祁鈺回到王府,他盡量保持這鎮(zhèn)定,起碼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陪母親品食著晚餐的美味。
直到夜深人靜,他一個人坐在書房。
回想起晚飯后母親宛如蒼老十歲的面龐,抓著自己的手,欲哭卻還要強顏歡笑。
母親已經知道,可那又如何呢。
不能說,憋著,只能憋著。
想哭,憋著。
想宣泄,憋著。
想傾訴,憋著。
能怎么樣,他們母子要活啊。
故作不知,強顏歡笑吧。
他不喜歡住寢殿,太大太空曠,周圍的黑暗讓人感到恐懼,沒有安全感。
書房不大,約莫一百多平,相比之下這處狹小的空間,卻給他安全感上的滿足。
“咔吧......”
還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身后那與墻壁銜接一體的書柜,突然響起怪聲。
書柜最右側第二個一人高的書架,被推開一個容納成人側身而入的空隙,緊接著從中走出一個身影。
無論穿著、身材還是樣貌,都與朱祁鈺極其相像,來人靜立在一旁。
朱祁鈺起身進入,書架也隨之歸復原位。
那人檢查了一番,然后從書柜上抽了一本書,坐到朱祁鈺原來的位置看了起來。
影視劇里,那些能從房外看到房內人影的情節(jié)都是扯淡。
具有危機意識的古人,是不會讓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窗紙上。就好比后世被刺殺的人,不會靠窗而坐。
而且窗紙很厚,從外面除了能看到光亮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什么舔舔手指就能將窗紙捅破,你想多了。
老百姓家都是用木板或者草席。
有點錢的用絹布。
富裕點的采用油紙張,不僅能防雨雪,還能防潮。
王公貴族都用明瓦,也就是類似玻璃的琉璃,反正就是這樣東西。
這些東西,你捅捅試試,手指頭不疼啊。
還有掀開屋頂瓦片的,你掀一個試試,不鬧出點動靜那是不可能的。
就像郕王府的房頂,你掀開也沒用,上面還有天花板隔著呢。
所以朱祁鈺不怕外面那些人能看到什么。
而且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他們是玩陰謀詭計的祖宗,沒有高科技一樣玩死你。
朱祁鈺前世也看過很多古穿的小說,主角各種蹦跶各種浪,懟天懟地懟空氣,沒死真是奇跡。
真正歷史上呢?
甘羅,牛不牛,上卿誒,位同宰相誒,怎樣?死!
曹沖,聰不聰慧,還是曹操的兒子,怎樣?死!
方仲永,神童啊,怎樣?王安石都替他惋惜。
其實真的怪他父親嗎,要知道還有捧殺這個詞。
少年成名,春風得意,我們不打擊你,捧著你,把你捧飄了,你還算個屁。
李東陽要是沒有朱祁鈺在后面監(jiān)督,沒有他父親背后勢力的支撐,只怕就是一個明朝版?zhèn)儆馈?p> 所以朱祁鈺一貫原則就是“低調,低調,在低調,做人做事都要低調”。
因為他記得很清楚,自他出生之后,雖然吳賢妃把他保護的很好,可依舊經歷過無數次的暗算。
最初,他一個現代人突然穿到古代,知見障的沖擊不可謂不大,一兩歲還不知道怎么說話。
三歲那年,自己被人在飯食里下藥差點就死了。
原本被知見障的恐懼包裹著,后來又被生死危機圍繞,讓他曾一度想要一死了之。
但是每每看到吳賢妃,那百倍呵護的面龐,又狠心不下。
他有的時候很懊惱,為什么要有一個成年人的思維,好好的做一個稚童不行嗎。
這樣就不會有知見障的恐怖,不會憂心生命何時終結。
后來他那個便宜父親給他安排了一個太監(jiān)老師,也就是成敬。
沒辦法,朱祁鈺的身份比較敏感,不能找那些文臣。
在成敬的教導下,朱祁鈺認真學習,轉移注意力,不再去想有的沒的。
但是他發(fā)現成敬給他灌輸的思想,其野心不小。
不過他沒有刻意拒絕,而是吸收融合自身。
因為成敬灌輸的思想,正是朱祁鈺想要的。
他知道要活著就必須擺脫困境,走上那九五之所。
但是他沒有爽文小說里主角們那么強大的算無遺策的妖孽思維,他需要人才輔佐,出謀劃策、拾遺補漏。
成敬,就是當時最好的選擇,身殘志堅的他想一展胸中報復,朱祁鎮(zhèn)不會看上他,那么朱祁鈺便是最好的選擇。
二人一拍即合。
然而,一首“雨滴”童謠,差點將他們的萌芽扼殺。
也讓朱祁鈺明白了思想再強大,也強大不過權利。
從那次危機之后,“槍桿子里出政權”這句話就一直回繞在朱祁鈺腦子里。
他學習老祖宗朱元璋的做法,“廣積糧,筑高墻,緩稱王”。
跨過了最艱難的五年,找好了后路,讓朱祁鈺有了底氣,卻依然不敢放肆。
因為他深知,只要在京城一日,他就一日在別人的刀口之下。
他曾運作過外放就蕃,可是那深宮里的老太婆似乎不愿放他離開這座京城一步。
然而再堅固的鋼鐵枷鎖,也拴不住一顆滋滋膨脹,想要飛翔的野心。
他找到幾個替身,便去了東北。
踏上了戰(zhàn)場,去檢驗自己多年所學,所積累,所總結的知識。
他用三年找到了自身的不足,空有野心的少年心性。
這三年來無盡的屠戮,讓他從一個野心膨脹的少年心性,變成了一個冷血上位者。
他猶記的第一次殺人,自己那惡心的表現,讓當時身邊那位權重的手下流露出看似尊敬,實則鄙夷的眼神。
他憤怒了,他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個人親手斬殺了這個手下和他的親信,強忍著不適,看著其他人。
那一刻,他在那些人眼里看到了畏懼和臣服。
他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我不需要你尊敬我,我要你畏懼我,然后臣服我。
自那之后,他的兇名傳遍整個東北,擴散到大明、草原、極北、半島、海外。
隨著時間的流逝,巨大的生存利益,使東北民眾從畏懼到心甘情愿的臣服。
他也時刻關注著京城的變化,找來伶人學習斂藏自己一身戎殺之氣,盡量貼近京城的那些替身。
他準備回去時,卻發(fā)現居然有替身開始不安分起來。
京城跟東北的勢力,原本就是兩個不相關的組織,連兩邊的高層都不知曉。
在他帶著趙信回京前,成敬遣成忠通過事先留下的渠道,告知了這一切和部分參與者名單。
那一年。
汪淑賢被冊封郕王妃,杭靜嫻陪嫁側室,二女均在閨閣待嫁。
吳賢妃被替身軟禁深閣。
在大婚前夜,本著能殺錯不放過的原則,京城勢力高層無論是否參與替身事件,全部囚殺。
隨后,照著審訊出來的名單抓人,余可用者全部送往外地。
自那一日,朱祁鈺在京城多年布下的局面徹底廢了。
還記得大婚那天,朱祁鈺出現在替身面前,那人惶恐哀求的表情。
那次之后,他明白了什么親人的羈絆,都是扯淡。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情感都可以拋棄,從來沒有什么心善悲慈。
他找人尋得五石散藥方,加大麻調配為神仙藥膏,以此控制替身和那些收買的二心之人。
大婚之日,堂堂王爺,孤身一人待在書房一夜。
這件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有人說朱祁鈺不舉。
有人說朱祁鈺好龍陽。
反正說什么的都有。
而且后來朱祁鈺對汪淑賢和杭靜嫻總是避而不見,使得這些謠言更加肆無忌憚。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朱祁鈺一人知道。
他膈應啊,他終覺得那特么是替身娶得老婆,雖然知道歷史上自己確實娶了汪淑賢和杭靜嫻。
但結婚是那替身結的,這讓他惡心的不行。
那怎么辦,肯定不能說出去啊,打碎牙自己往肚里咽唄。
自己做的妖,自己就得受著,還能怎么著。
皇宮里催過多次,什么是不是看不上賜婚,什么要為天家著想啊,什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啊,什么什么什么的。
反正就是讓朱祁鈺趕緊圓房。
然而有一個人似乎也不急,那就是朱祁鈺的母親,吳賢妃。
她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兒子為什么不跟兩個妃子圓房,無外乎就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汪淑賢雖然爽利,但這種事一個黃花大閨女也是不好意思主動啊,更別說性格溫順的杭靜嫻了。
就這樣一晃兩年過去了,或許是汪淑賢實在受不了外面的流言蜚語了。
親筆寫了一封休書,帶著陪嫁的下人,沖進書房。
沒辦法,沒人敢死命的攔,畢竟人家是王妃,王府三當家的。
當時朱祁鈺正準備睡覺,被汪淑賢這陣仗嚇了一跳。
等汪淑賢將休書遞到他面前,他才算明白怎么回事,下意識的拿筆就要簽字。
不等下筆,旋即反應過來,自己這要是真簽了,外面的謠言可就坐實了。
而且對汪淑賢的名聲也不好,看看休書上的借口:七出第一條無子。
如果自己真簽了,以后她再想嫁人便只能做小妾,當然王妃是不可能給人做小妾的,天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那最后她只能出家孤獨終老。
看著面前哭成淚人的汪淑賢,他心中不忍。既然過不了心里的坎,就別耽誤人家這么好一個姑娘了。
于是提議“和離”。
汪淑賢看到他拿筆時,當時就已經泣不成聲。
待他提出和離,旋即給他一巴掌,那聲音叫一個脆響。
隨后含著淚說了一句話,至今朱祁鈺還記憶猶新,“我深夜來此,就是為了你的名聲。王爺簽下休書,妾會趁夜離開,此事不會有人知道。你非得要你那名聲爛大街嗎?”
最后那句話完全是吼出來的,嚇得朱祁鈺手中的毛筆都掉了。
一個跟你連面都沒怎么見過的女孩,居然會為了你的名聲,不惜犧牲自己一輩子。
古代女子都這么忠貞的嗎?
這讓他很震驚,也很臊的慌。
王府鬧那么大動靜,早就驚動了吳賢妃和杭靜嫻,朱祁鈺提出和離的時候,她們就在當場。
等汪淑賢說出那句話,吳賢妃對汪淑賢的感官當即就抬到了一個新高度,到最后還在為了自己兒子的名聲考慮,這個媳婦不錯。
于是上前奪過休書將其焚毀,之后也甩了朱祁鈺一巴掌。
便拉了哭泣的汪淑賢離開了。
朱祁鈺當時懵懵的,汪淑賢打自己,他也忍了,畢竟這確實對不住人家。
可是老娘您這是干嘛呀,你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嗎?
等老娘和汪淑賢離開,杭靜嫻見他臉上一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心疼的伸手就往上摸,嚇得他趕忙往后退。
杭靜嫻性格溫婉,也有些懦弱,深知自己做不到汪淑賢姐姐那樣。
但見朱祁鈺那般動作,心中也是倍感失落,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問了句“疼不疼”。
見他不答,便哭著離開了。
其實朱祁鈺當時想回答來著,就是話到嘴邊說不出來。
內心哀嚎著“我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那事之后,雖消除了一些芥蒂,但還是有些隔閡。
后來汪淑賢和杭靜嫻,二人輪流一第一天的送吃送喝,全是大補之物。
陳玉和侍衛(wèi)都不敢阻攔。
朱祁鈺能怎么辦,配合唄,誰讓是老娘安排的。
還是那句話:自己做的妖,自己受。
然后......
都懂了吧。
熱血青年,誰抗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