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五 人財兩空
佛堂二樓是一間干凈整潔的居室,除了墻上掛著的幾幅字畫,屋中便只有一張臥榻一扇櫥柜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兩扇軒窗還有屋中間擺著一個炭爐。整間屋子顯得典雅素凈,唯一不和諧的,便是炭爐旁倒著的一個女人。
女人頭上沒有梳發(fā)髻,只是用一頂居士帽攏住了頭發(fā)。身上是一身灰布袍服,足上穿著一雙軟底布鞋。雖然倒在地上,可她的神態(tài)一如昨日那般平靜,仿佛那把刀子并沒有刺入她的胸口,地上的殷紅也不是她的血一般。
劉從雨呆呆地看著地上的人,蕙娘躲在他身后,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止不住的發(fā)抖。江嶼推開前面的幾個人,快步走到婦人身前,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在脖頸處摸了摸脈搏,雖然微弱,但他確實(shí)感到劉大夫人的心還在跳動,看傷處雖然兇險,但應(yīng)該沒傷到心臟。
“人還活著!快把我的藥箱拿來!”江嶼一邊喊人幫忙一邊把劉大夫人扶正,讓她平躺在地上。
楚天聲突然驚呼一聲:“不好,中計了!”
劉從雨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又被楚天聲推到一邊,楚天聲的身法倒是奇快,兩個縱躍便到了佛龕前,可面前哪里還有什么玉佛。楚天聲猛地跺腳嘿然長嘆。這時候梁書剛下到樓梯拐角,楚天聲見有人下來幫手,便喊道:“梁公子快隨我追!”
梁書還沒看清樓下的狀況,就聽見楚天聲的招呼,待他看清對方的動作時,楚天聲已經(jīng)從側(cè)面的氣窗飛身出去了。
“好快的身法!”
梁書低呼了一聲就跟著追了出去。劉從雨已經(jīng)顧不得再去埋怨誰,他只把小孫女護(hù)的緊緊的,圓臉上滿是汗水,一雙眼睛瞪得像是銅鈴,警惕的看著四周。
江嶼眼見梁書和楚天聲都下了樓,便嘆了口氣,伸手點(diǎn)住劉大夫人的幾處穴位,好歹先把血止住了。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從腰間的秀囊里翻出一粒赤紅色的丹藥,雙指用力捏扁之后放到大夫人的舌下。做完這一切后他才開始查看大夫人的傷處。
她的胸前釘著一把飛刀,和昨天釘在太夫人門上的一模一樣。也是三寸長短的小刀,刀柄拴著紅綢,所不同的是這把小刀的刀身上開有血槽,的鮮血便是從這里流出來的??绰对谕饷娴牟糠郑肴饧s有一寸有余,似乎剛好卡在兩根肋骨之間并沒有過分深入。他長出了一口氣,轉(zhuǎn)向劉從雨祖孫二人。
“大夫人的傷勢應(yīng)該控制住了,我給她服用了九轉(zhuǎn)續(xù)命丹,又用點(diǎn)穴先把血止住了,這就開始給大夫人處理傷口?!?p> 蕙娘想要過去看看自己的大奶奶,可她的手被劉從雨攥得死死的:“蕙娘你先別動,賊人或許還在附近。”然后他又對著江嶼說道:“這種時候我也不想多說什么,家嫂的性命就拜托先生了……”
江嶼明白他的意思,劉從雨祖孫兩人剛好站在樓梯和窗戶的死角處,十分安全。此時還不能確定賊人是否真的已經(jīng)走了,劉大人不敢冒險走動,也不愿意讓自己的小孫女冒險。
江嶼嘆了口氣,打開藥箱,把應(yīng)用之物都擺在外面。剛要動手剪開大夫人傷口附近的衣服,他就聽見梁書在樓下氣急敗壞的大喊大叫。江嶼走到窗前一看,梁書正向著他們這邊跑過來,他看見樓上的江嶼之后便大聲呼喝道:“司空易打傷了楚天聲已經(jīng)跑了!快讓老劉派人去追呀!”
劉從雨雖然沒有站在窗前,可他也聽見了梁書的喊聲,既然司空易已經(jīng)得手逃了,他的膽氣便又足了起來,他讓蕙娘跟在江嶼身邊,自己當(dāng)先往樓下走去。等他來到佛堂前院的時候,梁書已經(jīng)在指揮聞聲趕來的下人去抓賊了。
劉從雨一看見梁書就壓不住火氣,大聲道:“怎么回事兒啊這是?!”
梁書一臉的懊惱,指著通向后園的小路說道:“楚天聲自己追出去了,等我出來的時候就看不見人了,剛往那邊跑了幾步就看見他躺地上了一臉的血,剛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有點(diǎn)兒意識,向著后墻指了指,然后就昏過去了。等我再追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幾只鳥……哎!江嶼呢?我們得趕緊過去看看楚天聲?!?p> 劉從雨嘆了口氣:“江先生正在給我大嫂處理傷口,要不咱們先過去看看吧?!?p> 梁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吩咐管家去找扇門板一會兒好用來抬人,之后便領(lǐng)著劉從雨去看楚天聲。其實(shí)也沒走幾步,只是拐了兩個彎兒之后,他們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楚天聲。
楚天聲仰面躺倒在地上,額頭正中腫起一個鴨蛋大小的疙瘩,疙瘩表面破了一層皮,臉上的血就是從這里流出來的。他的腳邊有一個白色的東西,不用猜梁書也知道那是一顆包著紙的鵝卵石。
梁書探過楚天生的鼻息之后對劉從雨說道:“還活著,一會兒先把他抬回去?!?p> 劉從雨沉著臉撿起了地上的石頭,展開紙包,上面只潦草寫了“江湖路遠(yuǎn)留你狗命”這八個字。
劉從雨把石頭狠狠丟在地上,指著墻外大罵:“狗賊!你傷我嫂嫂,老夫定不與你干休!”他這一聲怒吼發(fā)自肺腑,不僅驚起林中的一片鳥雀,連他自己也好一陣咳嗽。
梁書試著呼喚楚天聲,可他一點(diǎn)兒反應(yīng)都沒有,好在呼吸還算有力。他和趕來的下人一起把楚天聲抬到床板上送回了佛堂。二樓的門緊閉著,還是蕙娘從窗口告訴他們,江嶼還在忙著處理劉大夫人的刀傷呢。大約兩盞茶的時間后,江嶼和蕙娘才走了出來。
兩人身上占著血污,江嶼讓蕙娘再去打些熱水過來,之后便對劉從雨說:“劉大人,您大嫂的傷并不算致命,江某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也很有信心。兇器已經(jīng)取出,原本只是些皮肉傷并未傷及臟腑,可是……”
劉從雨一聽‘可是’心里便是一緊,急忙追問:“可是什么?”
江嶼一張俊臉上陰云密布,他沉聲道:“大夫人肝氣郁結(jié)心脈羸弱,這都是憂思過度郁結(jié)于心的癥狀。在下給她服了八珍續(xù)命丸和黑玉補(bǔ)血丹,不知道劉大人聽沒聽過這兩種丹藥,當(dāng)年顧萬山將軍身中三十余箭,服了這兩種丹藥之后尚且性命無虞,按說大夫人這點(diǎn)兒傷勢必然不在話下,可不知為何她竟然沒有一絲求生的意志,更像是在一心求死……”
江嶼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師傅說心病還須心藥醫(yī),于是他盯著對方的臉,不肯放過他任何一點(diǎn)兒表情上的變化。劉從雨的表情十分微妙,江嶼只從他的臉上讀到了不忍二字。
“哎,家門不幸啊。此時說來話長,您先來看看楚大人的傷勢吧?!?p> 江嶼收回視線不再追究此事,轉(zhuǎn)向門板上仰躺著的楚天聲。楚天聲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開始干涸,江嶼翻看了他的眼睛之后,便開始檢查額頭上的傷勢。血包比剛來時又大了一些,而且已經(jīng)開始變黑。血包頂端有一片十分明顯的撞擊痕跡,看來司空易的力道著實(shí)不小。他用手指輕輕觸碰,感覺傷處熱的發(fā)燙。
蕙娘正好端來熱水,他讓蕙娘蘸著熱水幫楚天聲清理傷處。劉從雨正要出言阻止,卻見蕙娘已經(jīng)手腳麻利的開始做了。她用蘸了水的白布輕輕擦拭楚天聲的額頭。白布漸漸染紅,而楚天生的皮肉則慢慢露出了本色。她的動作輕柔,擦得十分仔細(xì),就像別家女子手持針線繡荷包一樣溫柔細(xì)致。最后,江嶼在楚天聲的頭上撒了些藥粉,又向管家要了冰塊敷在他頭上之后就讓人送他回房去了。
江嶼見楚天聲已經(jīng)送走了,便讓蕙娘回二樓照看劉大夫人。然后他和劉從雨兩個人并排坐在佛堂門口。劉從雨唉聲嘆氣,不知道該怎么跟自己祖母交代,又生怕嫂子真有個三長兩短惹得祖母難過,嘴里止不住的埋怨梁書。而江嶼則在思考一些問題。
“梁書說他趕到的時候楚天聲已經(jīng)被打倒了?離這里遠(yuǎn)嗎?”
劉從雨被問的一怔:“不遠(yuǎn),梁書說他拐過彎就看到見楚天聲躺在那里了?!?p>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追司空易了,不過沒追到?!?p> “那塊石頭呢?”
“讓我扔了,跟之前的一樣,就是塊鵝卵石而已,包著這個……”
劉從雨從袖口里抽出那張皺巴巴的白紙遞給江嶼,江嶼展開之后便看到“江湖路遠(yuǎn)留你狗命”八個潦草的字跡。
“這個狗賊嘴上說得好聽,可他……傷害一個婦人算怎么回事兒!老夫誓不與他善罷甘休!等梁退之回來,我倒要好好問問他怎么給我交代!”
江嶼拿著那張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突然問道:“劉大人,可還記得昨天那張寫著‘我來也’的紙條嗎,您看這兩張紙是不是不太一樣啊?!?p> 劉從雨重新接過紙張,拿在手里揉捏了幾下,又聞了聞尚新的墨跡:“這是佛堂里的稿紙和筆墨寫的。這紙是百草堂的熟宣,墨是松煙閣的檀香墨。那賊子竟然……!”
江嶼撓了撓鼻子,皺眉說道:“你們在樓上難道沒聽到大夫人的呼喊聲嗎?”
劉從雨搖頭:“我們來了之后就一直在佛龕前看那尊佛像,什么也沒聽到啊。而且我們也沒比你們早來多久,那賊人莫非一直就在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