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默突然發(fā)現(xiàn)燕子九是天生的捕頭。
他的語氣和聲音是如此特殊,以至于能讓他在說出任何話的時候,都和“出門買個早點”的感覺一樣。
尤其是在說別人生死的時候,有一種異樣的威懾力。
現(xiàn)在,燕子九要蕭默去殺金星海。
“金鏢頭有必須死的理由嗎?”蕭默拿起燕子九剛才的話來問。
燕子九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更為嘶啞低沉:“你能找到這里,說明還算是知道一些事情。那為什么還要問這個?”
蕭默盯著燕子九,試圖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點端倪,但燕子九只是嘆了口氣。
嘆氣有很多種意思,可以表示遺憾,可以表示惋惜,也可以表示無可奈何。燕子九的嘆息是什么意思?
“金星海和書生一同進城,書生甩開了我的眼線,不知道在密謀什么;他的屬下光明正大地送來我屬下上我的屬下的手,還放出這些人來讓我殺。你還不明白嗎?”燕子九理了理衣衫,將那條虎皮上的毛發(fā)抹得順滑油亮,“他們不光要對鏢局動手,也要對我動手。陵城沒了我,會很麻煩?!?p> “但為什么不是殺書生,而是殺金星海?為什么不是燕捕頭親自動手,而是安排我去?”蕭默也沒意識到,自己也跟著燕子九沒有再稱呼“金鏢頭”,好像金星海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見過,也不認識。
“書生我找不到他,但是如果我想動金星海,他一定會出現(xiàn)。可能到時候都不用真的殺他,只要引出那個書生就好?!毖嘧泳蓬D了頓,繼續(xù)道,“至于為什么是你去不是我去?因為我不想親自動手?!?p> 蕭默突然明白了。
他面前的是“惡名遠揚”的狠毒角色,是陵城一方水土的護衛(wèi)者,但同時也是一個男人。
男人做一些事情,有時候會因為女人而改變計劃。
金星河就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
蕭默知道的事情不多,如果他像陳越一樣多了解一些,可能就不會把事情想得這么齷齪。
當然,就算知道了,以蕭默對人情世故的認識,恐怕也不足以理解兩個人之間那種曖昧不明的關(guān)系和復(fù)雜的情愫。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需要替燕子九做一次惡人。
“我還要參加九州評劍,至少七月末一定會留在陵城,如果我動手,會不會受影響?”
蕭默問得很沒有水平,也很沒有意思,他只是有一點點的擔憂,害怕因為這件事情耽誤更多的事情。
畢竟這是人人傳揚的盛事,更何況可能會有和師兄相關(guān)的線索。
但在燕子九聽來,就有點像是談條件了。
“只要在陵城,就都好辦。你能明白嗎?”燕子九扭過頭來看向蕭默,語氣竟然有一絲誠懇。
蕭默點了點頭,像是放心了下來,回答道:“我現(xiàn)在就去。”
“不急?!毖嘧泳沤凶×颂_就要離開的蕭默,用下巴揚了一下,示意蕭默身上的斑斑血跡,“你先去換一身衣服?!?p> ……
鏢局。
是金家的鏢局,所以也就是金家。
兄妹兩個早就習慣住在鏢局的總部里,鏢局就是他們的家。
但只是對金星河而言如此。
而金星?!鋵嵲缫蚜碛幸粋€家。
臨威的女人并不是他明媒正娶,真要說起來,孩子也算是私生,金星海沒有告訴任何其他人。如果在話本里面,這些都可以簡單粗暴地寫成“風流”二字。
風流萬般,到最后都要回家。
現(xiàn)在他們兩個就在家里,對坐喝茶,像是尋常閑散的夏日午后一般愜意。
但兩個人都沒有放松。
金星??粗妹脣扇釤o力地端著茶杯,很是心疼。
“你中的毒……怎么樣了?”
金星河笑笑道:“還能怎樣,上次有人送來了半副藥還算有用,但也只能勉強壓著,內(nèi)功還是動不得。”
金星海也飲下一口茶,牙齒卻咬在茶杯邊沿,暗暗地用力。
“我這幾日被抓到一處地方軟禁,看景致和氣候,應(yīng)該在江北。門口有一個劍法高超的人守著,我出不來?!苯鹦呛5?,“他們不光給你下了毒,還用咱們鏢局的老人來威脅我,要我們以后聽他們老板的意思做事?!?p> “哥的意思是,用鏢局的產(chǎn)業(yè),換鏢局里人的命?”金星河聲音柔弱,眼神卻堅定如磐石。
“實在沒有辦法了?!苯鹦呛o奈地點了點頭,又倒了一杯。
這茶清涼得很,但金星海還是覺得燥熱難耐。兩杯下肚,腹內(nèi)卻升起一股灼燒之感。
“在江北待了幾天,竟然不適應(yīng)江左的氣候了,原來六月就已經(jīng)這樣熱了?!苯鹦呛3读顺兑骂I(lǐng),也扯了扯話頭。
“哥是不是覺得,丹田之中似有一股火焰燎起,燒得肺腑難受?”金星河關(guān)心問道。
“確實如此,你這一說……”金星海下意識地回答,然后猛的抬頭,正對上金星河那雙堅毅的眼睛。
“你給我下了毒!”金星海叫道,但隨著這口氣泄出,他只感覺渾身的力氣也跟著被燃燒起來。他剛要站起,卻發(fā)現(xiàn)兩腿一軟,只能落回椅子上,疼痛和虛弱同時襲來。
“他們能給我下毒,我也可以給哥下。哥受他們要挾,要拿鏢局的產(chǎn)業(yè)來換人命,我不能同意。鏢局是爹留下來的,就算是他們要我的命,也不能換!”金星河還是那副身體無力、內(nèi)心剛毅的樣子,“哥只需要好好待著,辦法,妹妹來想?!?p> “你斗不過他們的?!苯鹦呛w鋈坏?。
“那也要斗一斗才知道?!苯鹦呛訐沃眢w,拖著腳步,緩緩地走出了大堂。
大堂外早已集結(jié)起二十來個身體健壯的好手,頭發(fā)束緊,穿著勁裝馬褲,手里持著精鋼樸刀。他們年紀上下相差不多,都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血氣方剛。此時他們站在一處,無形之中已然泛起兇悍殺伐的氣息。
這不像是一群鏢師,更像是一支軍隊。
金星河掌柜多年,以她的性子,又怎會不知道有備無患的道理?
這二十多個鏢師,完全是她的私軍,秘密訓練了多年,只聽從她一個人的調(diào)遣。只是金星河也沒預(yù)想過,這個手段會在這個時候用出來。
“再有人上門非議家兄,稱鏢局易主者,就地斬殺!”金星河手撐著門框,但腰背站得筆直。
鏢師們沒有喊那種激昂人心的口號,而是一個個沉默著,咬住了牙,把臉漲得通紅。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年輕氣盛,也是因為他們的武功。
江湖事不像戰(zhàn)爭,江湖人也不是軍隊。但這二十多人,練的確實是軍中功夫。
軍中募兵時,招來的人天賦不同,經(jīng)脈資質(zhì)自然也參差不齊,如果以此為標準,恐怕連編制都湊不齊全。
但有一個標準最適合軍隊篩選,那就是身體強健。
所以《氣血練體訣》也最適合軍隊來修煉。
粗俗來講,只要身體好,就能練,練了,身體就能更好。這種既簡單又迅速見效的武功,最適合用來培養(yǎng)死士。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二十來個鏢師,正守在鏢局寬敞空曠的院子里,等待著“一時”的到來。
……
時間很快。
等待的時間往往很慢,但那是對等人的人來說。被等的人,絕不會在意時間快慢。
蕭默不緊不慢,他身上帶了不少銀錢,甚至還貨比三家,才買下一件新的衣衫換上。
還是白袍,只是領(lǐng)子不同于山上帶下來的那件寬敞。如果輕輕偏過一個角度,在陽光下仔細地看,還能隱隱看到白布下的銀色絲線,勾勒出荷花的形狀。
做完了這些,蕭默才動身前往金刀鏢局。
不是他喜歡浪費時間,而是他也沒有想得太清楚。如果真的動了手,卻沒能引出書生,那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殺了金星海?
燕子九的意思是照殺不誤。
殺了金星海,書生的籌碼就少了一半,形勢就對燕子九有利。
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
殺敵人,蕭默毫不手軟,但他畢竟和金星海甚至素未謀面。
于是他很擔心,希望只寄托在這招引蛇出洞能夠奏效。書生只要出現(xiàn)了,不,哪怕只要書生的手下出現(xiàn)了,事情就會好辦很多。
一直走到半路的時候,蕭默才突然意識到,其實一開始,自己是可以拒絕的。
但現(xiàn)在才意識到,似乎晚了些。
其實在他說出自己擔心影響九州評劍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答應(yīng)燕子九了。
現(xiàn)在,蕭默推開了鏢局大門。
他發(fā)現(xiàn)情況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
一群手持樸刀的兇徒坐在院子各個條凳上。
“這位公子,咱們今天不做生意了。沒什么事的話,就請回吧?!?p> 對面,一個身穿鵝黃紗裙的女子聲音婉轉(zhuǎn)。
蕭默瞥了左右?guī)紫?。正午時日頭高懸,陽光明媚,讓二十多把刀子分外晃眼。
和幾個月前夜里的那二十多把墨鋼黑刀正相反。
蕭默突然決定換一個辦法。
他拿出了腰間的銅腰牌,朗聲道:“六扇門辦案,閑雜人等速速讓開!”
這是袁靜程當初騎馬追飛賊的喊話,現(xiàn)在被蕭默拿來像模像樣地狐假虎威。
鏢師們無動于衷。
“公子說笑了,咱們鏢局一向做的是正當?shù)馁I賣,六扇門要來咱們這兒辦什么案子?”
蕭默盯著她道:“你是金星河?”
金星河淺笑。
“正是小女子?!?p> 蕭默振振有詞:“你們丟的那批貨,六扇門找到了,指名道姓要令兄去公署一趟!你也不行!如果各位還是要執(zhí)意阻攔,那就恕在下無禮了。”
一半風流
明天上架,雖然很忙,但爭取多更一點吧。 其實我最希望的是有更多人看,多批評批評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