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我懷疑這不是正義
說到冒用身份,高冷想到了一個核心的問題。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高冷問陳淘沙道。
陳淘沙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擺著手說道:“你這話題太大了,換個話題?!?p> 高冷知道陳淘沙想逃避這個話題。
人一旦不想談?wù)撃硞€話題,選擇的方式就是逃避。
“你逃避得了嗎?有些事,你永遠都逃避不了。既然逃避不了,干嘛不主動出擊,去解決它呢?!?p> “誰逃避了,我只是不喜歡這個話題?!?p> 陳淘沙依然嘴硬。
“你不回答,我不好做呀。我現(xiàn)在的身份可是陳淘沙,一問三不知,遲早會露餡的?!?p> 陳淘沙遲疑了片刻,用右手大拇指蹭著下巴。
“我就盡我所能地回答你吧,也未必能回答得了。我叫陳淘沙,御劍山莊的少莊主,我從小就是人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三歲習(xí)武,八歲就已經(jīng)嶄露頭角,十三歲入金烏鴉,后來在內(nèi)部的競爭中,一路破紀(jì)錄當(dāng)上了喙部的金牌守護者。我有很多身份,天才少年,少莊主,金牌守護者……但這些我都不喜歡。我更喜歡我現(xiàn)在的身份,一個被人呼來喚去的跑堂?!?p> “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你就告訴我你為什么殺了金烏鴉那誰,叫什么名字來著。”
高冷只聽孟浪說了一遍,壓根沒記住人名。
“陳智勇?!标愄陨持貜?fù)了一遍。
“對,你為什么殺了他?”
“你想知道?”
陳淘沙扭過頭來看著高冷。
“我當(dāng)然想知道?!?p> 陳淘沙語氣嚴(yán)肅起來了,說道:“知道我為什么當(dāng)初加入金烏鴉嗎?”
高冷搖搖頭。
“因為我覺得它代表正義,我一直這樣認(rèn)為的。我這些年殺了不少人,但我覺得那些人都該死?!?p> “后來你覺得不是這樣?”
“對?!?p> 陳淘沙望著眼前的一片空氣,眼神有些癡呆。
“那一天,我從陳淘沙手里接到了一個命令。我拆開裝有命令的信封,里邊寫著,讓我去十八里鋪去殺一個女人。
信封里說這個女人是邪惡組織毀滅之刃的頭目,為了逼迫別人加入這個組織曾經(jīng)屠村。
只要這個女人不死,不知會有多少人被她殺、多少家庭因她支離破碎。
總之一句話,這個女人必須死。
因為情報非常詳細,既有十八里鋪的位置,也有那個女人的長相、身材、年齡等信息,我很快在十八里鋪的一個鐵匠鋪找到了那個女人。
但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是一個孕婦,而且馬上要臨盆。
我殺人手從來沒顫過,但那一次我顫了。
盡管如此,我知道這女人必須死。
因為不殺了她,她就會去殺了別人。
那女人見到我出現(xiàn)時,眼神已經(jīng)絕望了,哭著喊著讓我饒了她。
你知道人知道自己將要死的時候是什么表現(xiàn)嗎?
有的磕頭求饒,有的嚇得尿褲子,有的拼死掙扎,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都會慌張,跟第一次約會一樣,慌張而手足無措。
原諒我做這樣的比喻。
我發(fā)現(xiàn),人在死之前都會變成話癆,有的人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誠心地懺悔自己的罪過,但更多的是謊話連篇,我堂上有老母、膝下有雛子,不是說自己的老母八十,就是說自己的孩子還牙牙學(xué)語,無非是讓我放他們一條生路。
你知道我怎么對他們嗎?
我會靜靜地等他們說完,然后等他們將最后一個字從喉嚨里吐出來的時候,一劍刺死他們。
那個女人也不例外,她一下子變成了話癆,讓我饒恕她。
讓我寬限她幾日,等生下孩子后再殺了她。
你覺得我有可能答應(yīng)她嗎?
你知道殺人是一種什么體驗嗎?你開始還會緊張,還會被他們求饒的話打動,等你殺的人多了,那些人在你眼里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一塊會說話的木材,你想怎么砍就怎么砍,想怎么劈就怎么劈。
而且,殺人是會上癮的。
我將劍擱在她脖子上,靜等著她說完最后一句話。
我對這種事情已經(jīng)麻木了,心里很難起半點波瀾了。
那天我和崔九還有酒約,我趕時間。
我止住了那個女人的絮絮叨叨的哀求,將劍對準(zhǔn)了她的喉嚨。
但這時候,意外出現(xiàn)了。
那個女人羊水居然破了。
她順勢坐在了地上,呼吸急促,對我吼道’快幫幫我’。
我急忙去鐵匠鋪的土炕上拿來被子,鋪在了她的身子下,然后趕緊燒了一盆熱水端來。
我跪在地上,看到孩子的小腳先露了出來。
那女人問我,是頭先出來,還是腳現(xiàn)出來。
當(dāng)我說腳先出來時,那個女人瞬間急哭了,哭著喊著讓我?guī)蛶退?p> 后來我才知道這種腳先出來的叫寤生,搞不好女人和孩子都性命不保。
我是來殺她的,她死了正是我希望的,但是當(dāng)時我卻不能拒絕她的請求。
我抓住了孩子的腳,讓那個女人使勁用力。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將孩子接生了出來。
孩子出來后,我也累癱了。
孩子哇的一聲,在我懷中咧著嘴哭出了來到這個世界第一聲哭啼。
我看著懷中的嬰兒,她就像個小天使,小胳膊小腿,鼻子小巧,瓊堆玉砌,我心中的殺念被一下子擊得粉碎。
女人急切地問我,是男是女?
我將孩子抱在了她的面前,告訴她是個小閨女。
看到孩子后,她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給孩子喂完奶后,她將孩子放在我的手中。
我正逗著懷中的孩子,她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求我饒了這個小孩。
不知為什么,那個時候我就明白我的任務(wù)注定失敗了。
我告訴她,我不會殺她,也不殺小孩。
我讓她們走,但女人卻拒絕了。
她說,要想讓小孩子活下來,她就必須死,她如果不死,孩子就一定會死。
她挺著脖子說,你殺了我吧。
我殺了那么多人,都是哭著喊著求我繞他們一命,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求我殺了她的人,但我卻下不去手。
我心里其實明白,女人和孩子最多只能留一個。
我舉起劍正在猶豫,那個女人突然朝劍尖沖來,我收劍不及,劍便刺進了女人的脖子。
我看過很多人死時的眼神,大多都是恐懼,但那個女人的眼神卻無比平靜。
我看著她倒地,看著她抽搐,看著她的眼神一點點失神,最后好像有人將靈魂從她的身體中抽了出來?!?p> 陳淘沙一口氣說了一大通,顯得有些疲倦。
煩人的事情總會讓人更容易疲倦。
“那個小孩最后怎么樣了?”
“我將她放在了一家農(nóng)民的門口,等到孩子被抱進去我才離開的?!?p> 陳淘沙停頓了一下,臉上有些痛苦。
“但是小孩最后還是被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