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敬只花了一秒鐘就作出了選擇。
他沒有后退,也沒有茫然四顧地去找吳杳的蹤影,而是就這么赤手空拳,且明知凝夢術(shù)無法阻擋棱鏡幻夢的前提下朝魏老沖了上去,一如先前吳杳舉劍劈斬時的強勢。
魏老對于長敬的選擇也并不意外。
毛頭小子,慌了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自然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嘲諷歸嘲諷,魏老此時的注意力卻是一直在長敬身上的。
他倒想要看看,李長敬究竟有幾分本事能做黃老的徒弟,跟他叫板!
長敬的招法既沒有吳杳的星靈劍嚇人,也沒有魏老的絳紫光波炫目,他就是樸實無華地朝魏老伸出了一掌。
準確地說,是扇來了一個巴掌,目標就是魏老那張老到可以做他爹的臉。
周圍不少閣主閣老此時都瞪大了眼看著,并暗暗在心中做賭:
這特么要是都能中,我就……敬你是條漢子!
“啪!”
響亮的手掌與臉頰的撞擊聲并沒有如期傳來,四周的觀眾立即發(fā)出了小小的噓聲。
我就知道!
雖然理智上大家都篤定這招如坊間女人打架時的招數(shù)定然不會得逞,但心里怎么還有點不過癮呢?
可能他們下意識地將魏老代入了反派角色,而長敬雖然看著很菜雞,但卻更像是“正義”的化身,若是他能在這一戰(zhàn)中占了上風……
誒??!
眾人的一聲暗嘆還沒落地呢,場面登時就有了新變化。
原先長敬的右掌揮下時,他們明明看見了魏老的身影登時如一股青煙般在原地消散,干凈利落地不留一絲殘影,但凡是學(xué)過控夢術(shù)的人都知道這不是魏老的真身,而是他幻化出來迷惑對手的障眼法。
這才有了他們方才那一嘆,可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是,魏老消失的位置并沒有與周圍的紫光相融合,而是極為突兀地又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定睛一看,這人不就是上一招剛剛消失的吳杳嗎!
怎么又回來了?
難道剛才也是幻夢?
是誰的幻夢?
饒是這些術(shù)者大能的腦袋頂上,也不禁冒出了許多問號。’
要說這是巧合,那是三歲小兒都不能相信的。
原先大家還以為是撒潑打滾氏的巴掌竟在魏老消失的同一瞬間化展為握,無縫連接地抓住了吳杳持劍的手腕,擋下了她揮下的一擊,時間、角度、力度都把握地十分精準,堪稱教學(xué)經(jīng)典。
而魏老則是出現(xiàn)在了他們左上方三米遠的位置,雖未受到任何傷害,一張臭臉卻是沉到了極致。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重新現(xiàn)身的吳杳,以及隱隱掛著笑意的長敬。
吳杳的劍勢一頓,看清了攔她的人是誰后立即就收手了,漂亮地挽了劍花,就又沖向了魏老,一氣呵成,仿佛她從未消失過,完全不帶浪費時間的。
她也不去深究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全然地相信她身后的這個人。
運籌帷幄,知己知彼。
要說在場知道真相的,恐怕也只有長敬和魏老兩個人了。
長敬看著義無反顧前沖而去的吳杳,眼前各個方位又出現(xiàn)了一團團黑影正在跟著吳杳的動作而發(fā)生變動。
這些黑影正是長敬通過金瞳靈眸所看到的夢眼漩渦,無數(shù)的棱鏡此時都隱藏在了魏老強大的紫色光幕下,只有這些黑影顯露出來,告知他每個幻夢的方位,以及如何躲避。
這些幻夢都是獨立存在和存儲在虛魔幻境陣法之內(nèi)的,互不干擾互不融合。
黃老考驗他們時,便是通過夢元之力在暴風之境和烈焰之域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從而使得他們成功闖過一個幻境后立即進入下一個。
而魏老畢竟沒有以肉身入主陣法,因而只能將每個棱鏡幻夢單獨開啟利用。
他利用這些隱藏了位置的棱鏡,誘使吳杳一腳踏入了其中一個幻夢入口,從而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但隱藏只是相對于眾人來說的,在長敬的金瞳靈眸之下,壓根就沒有什么陷阱與隱藏,他不僅是看到了所有幻夢入口的位置,就連所有幻夢的破解點都赤裸地擺在了他的眼前。
這也是為什么他“一巴掌”就能將吳杳重新帶回來的原因。
破夢之難不在于你所看到的表象,而在于你用心感受到的本質(zhì)。
長敬暗暗在心中感受著方才那一手巧妙的觸感,一些心得體會自然而然地在他腦海中成型,他的金瞳靈眸似乎又亮了一些。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雙手平展著從身側(cè)揚起,魏老的紫光對他的負面作用一下子都遠去了,點點星光正在點亮他的世界。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不需要用手去觸摸,空氣中細小物質(zhì)的流動,遠處那些正被夢魘所困之人的痛苦低喃,吳杳高速移動間的衣裙摩擦,星靈劍橫向揮動事的氣流涌動……
這個空間內(nèi)的所有動靜都清晰地通過無形的夢元之力向他傳遞著,透過他的皮膚表層到達感官深處。
只要他的念頭輕輕一動,便有無數(shù)信息灌入腦中。
他的四肢都猶如長出了觸手般靈敏,賦予了力量的充實感正在一點點改變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以及,對破夢一道的領(lǐng)悟。
所有夢境的本質(zhì)皆是夢元之力形成的萬象匯聚,沒有實體,沒有傷害,它們都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
從哪里來,便要回到哪里去。
任何有形的信息也都可以通過夢元之力作為載體以無形的方式傳遞。
它本就是這個世間的組成部分,任意拆解,巧妙組合。
長敬沒有睜眼,卻可以清晰看到吳杳的銀劍已經(jīng)進入了攻擊范圍,但眾人所看到的魏老依舊只是一個虛體,若是不得要領(lǐng),即使揮上一百一千劍,也傷不到他分毫。
但魏老在虛魔幻境中施加虛體是類似于雙重夢境的做法,他的幻夢與虛魔幻境必然存在一個連接點,有且只有一個。只要找準了這個位置,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命脈。
“攻他右肋。”
吳杳的耳邊憑空響起了長敬的聲音,不像是來自身后,也不像是來自身側(cè),似是四面八方環(huán)繞著她,又似是直接從她大腦中響起。
若是換一個人,怕是無論如何都至少要花上一秒來思考這個聲音來自于哪里,是否值得信任。
但這個人是吳杳,她不需要花哪怕半秒的時間去質(zhì)疑。
她能做的,只有信任。她的身體甚至還要快過她的思考。
一秒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事,包括吳杳的這一劍究竟能不能刺中。
她的劍鋒微微一轉(zhuǎn),幾乎快成了一道閃電,反著噬人的光,柔軟的劍身又如一條銀蛇,扭曲而又尖銳,仿佛再大的身軀都可以被它一口吞沒,你甚至不知道它會咬在你的何處。
死亡,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星靈劍圣潔的劍光即將再度染上鮮血,那些逝去的亡魂可會看見?
魏老并沒有聽到長敬的提示,那是只單向傳遞給吳杳的密音,但他卻能敏銳地判斷出吳杳的劍勢在改變。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驚艷,還以為是吳杳的眼光如此獨道,竟能一眼看穿他的破綻所在。
雖說吳杳和長敬站在一方,未發(fā)一語卻招招狠厲,但這并不妨礙他欣賞一個優(yōu)秀的晚輩。
況且,還是谷老的關(guān)門弟子,如果他能將這個人收歸旗下的話……
未等魏老的暢想出什么結(jié)果,吳杳的劍就到了。
快,快到超出他的想象。比快更致命的是準。
他明明躲閃了的,吳杳不可能刺中他的,此時應(yīng)當是他的虛體正在消散。
可是,右肋間穿來的疼痛感卻是如此真實……
銀白的劍身微微染上了幾多鮮艷的紅花,小巧而精致,猶如星靈劍自帶的花紋烙印。
吳杳這一劍并沒有像當初從衛(wèi)亭云的胸腹間穿透,只是蜻蜓點水一般地將劍尖送入了他的皮肉表層,甚至吳杳持劍的左手仍保持著一種刺到虛空的感覺,仿佛并沒有遇到任何阻隔。
若不是看到了魏老完全不似作假的震驚與劍身沾染的血點,吳杳可能立即就要補刀。
她絕對相信長敬的指示,但真正出手的是她,她必須要將指令貫徹到底,才能對敵人造成真正的殺傷。
就在方才魏老看破她的攻勢,借用幻影偷偷轉(zhuǎn)移位置時,長敬的密音再一次傳到了她的感知內(nèi)。
“往左一寸。”
千鈞一發(fā)之際,臨陣改向本就是極考驗功法的,更何況還要進行如此細微的操作,但星靈劍在吳杳的手中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穩(wěn)。
長敬的狀態(tài)也在影響著她。
當然,還有一點運氣成分。
如果不是魏老托大,只轉(zhuǎn)移了一寸的距離,且自信到根本不會別吳杳看穿,這一擊估計就要失之毫厘了。
不過此時,勝利依舊是屬于他們的。
長敬緩緩睜開了眼睛,渾身猶如沁水一般滋潤自得,虛魔幻境內(nèi)的所有幻夢、夢元之力都令他感到親切、溫和,就像是……在爺爺?shù)乃庝佒幸话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