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喜柱回家吃中飯,香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
喜柱聽后火冒三丈:“這個狗日的,欺人太甚,老子和他拚了,他沒什么卵用,我只需用一只手和一只腳,就可把他收拾!”
香姐按著喜柱:“你和他拚命,他不是一個人,他有一幫地痞,你還不清楚?這樣的流氓阿飛,根本不值得和他拚命。再說,你和他不要命,我和磊磊怎么辦?你犯得著嗎?萬一我們的小店被砸了,以后靠什么生活?”
喜柱低下頭,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任葦知道來者不善,光頭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種人渣,就是一條狗,只有狗才會撒尿占地盤,在自己的地盤耀武揚威。她對他恨不起來,如果有恨,那么,她的恨太廉價。她平靜地對香香說:“香姐,你們不用害怕,下午光頭過來,我會有辦法對付的,你們相信我,我能解決。”
人生有兩出悲劇,一是躊躇滿志,一是萬念俱灰。此時,任葦已萬念俱灰。
下午,喜柱和任香香東拼西湊了兩萬元,交到任葦?shù)氖掷铩?p> 晚飯后,豪哥喝得酩酊大醉,滿臉通紅,一步三搖,準時到來。
香姐按照任葦?shù)氖谝?,對豪哥說:“任葦一人在三樓,錢準備好了,你上去吧?!焙栏绲靡庋笱?,在安福這個地盤,幾乎沒有人不順從他,他扶著樓梯欄桿拾級而上。他爬至三樓時,早已上氣不接下氣,看到任葦早已坐在桌旁,桌上是厚厚的一沓錢,還有筆紙。
任葦不卑不亢地說:“我叫你一聲豪哥,是對你的尊稱,希望你能得到我的尊重。這是兩萬元,是賠給你的摩托車錢。以后,橋歸橋,路歸路。請你拿上錢后,再也不要打擾香香姐一家人,也不再來糾纏我,這事情與她們一家無關(guān)。錢,你拿走,請你寫上收條?!?p> 她站起身,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沒有料到一個外鄉(xiāng)女子如此落落大方,彬彬有禮,難怪蔡勇一個武裝部長竟被她迷住,她做事縝密,滴水不露。
如果現(xiàn)在把兩萬元拿走,他就沒有理由再踏進這間房子,也得不到她了。他露出了狐貍尾巴:“錢,好說,不要太著急,我也不是那么在意錢的一個人。”
他上前握著她的手:“我只是用這種方式走近你,錢,我不要了,我只要你的人。你我都是單身,我也不嫌棄你已婚。”他知道任葦?shù)谋澈?,是房子,他垂涎欲滴?p> “放開你的手,無恥,你滾出去,你做美夢吧?!比稳斠话淹崎_他,正色道。
他往后搖了搖,慢慢站穩(wěn),又一步一步逼上前:“在這安福鎮(zhèn)上,你就是一只螞蟻,還敢和我叫板?我就要讓全鎮(zhèn)人都知道,你是我豪哥的女人,我要讓你順著我的鼻子走,你手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彼懘笸秊?,借著酒性,色膽包天,抓住她的肩膀,去解衣扣。
好多日子的憋屈、傷心、痛楚、絕望,一起涌上心頭。磚廠包工頭的無理,黃心語的猜忌,豆腐男母親的嫌棄,蔡勇的不辭而別,所有的往事涌上心頭,如同隔夜酒齷齪的味道。今天,這個衣冠禽獸的得寸進尺,不,是得寸進丈!此時,她的血脈里,流淌的更多的是勇敢堅強。
既然這個世界容不下我,那我就把這個人世間捅個窟窿,也為當(dāng)?shù)厝顺齻€禍害。
任葦抓住他的衣袖,往桌子上一頂,他的后腦勺重重地撞在桌角,酒醒了一大半,他連忙抓住任葦?shù)母觳?,兩人倒在地上扭打起來。任葦瞅著一個機會站起來,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搟面杖,向趴在地上的豪哥狠狠砸下去。
血水四濺,豪哥殺豬似地叫,他的額頭被擊了一個大洞,昏了過去,無力地癱倒在地。任葦一不做,二不休,拖著他的雙腿,朝陽臺移動,好沉,一百四十多斤重,鮮紅的血液滴在白色的地板上,觸目驚心,一起跳樓吧,今天,同歸于盡,任葦想。
聽到樓上的搏斗聲,任香香趕上樓來,奶奶腳都軟了,扶著樓梯一步步往上移。香香姐來到三樓,眼前的情景她來不及思考,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把掀開任葦,搶下了豪哥,任葦滿著沾滿鮮血的手,沒有了知覺。
奶奶隨后趕到,抱著任葦說:“葦,你不想活了?那你把我和葉葉先弄死,你再死吧,那樣,你也死得無牽無掛。葦兒,你想想,那晚我陪著你一起從家里逃出來,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今天和他人拚死拚活嗎?”
任葦仿佛如夢初醒,撲在奶奶的懷里,無聲地抽咽。
從廠里剛回來的喜柱,將豪哥趕緊送到醫(yī)院,他的額頭縫了七針,經(jīng)過醫(yī)生的搶救,他醒了過來,幸好,只是皮外傷,并無大礙,他看到身邊的任香香,瞪著眼說:“這件事,我暫不報案,你回去對那個小娘們的說清楚,限定明天早上給我回信,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和我成親,要么我殺了她祖孫三人?!?p> 聽了香香姐帶回的消息,燈下,任葦臉色更加蒼白,她倔強說:“姐,我怎么會嫁給這種人渣?人,要活得有尊嚴,哪怕去死,我也不會嫁給他?!?p> “妹妹,不要急,我們再來想辦法?!比蜗阆惆参康?。
磊磊從房里走出來,貼在香香身后,一身顫抖:“媽媽,那個壞人明天還要來嗎?他好兇狠,我怕。”
小葉葉哭開了:“姑姑,怎么辦?在家里,媽媽打我,在這兒,又有壞人要殺我們,我們沒有做錯事啊,那我們怎么辦啊,姑姑!”
奶奶為葉葉抹去淚水:“葉葉,你放心,有姥姥和姑姑在身邊,誰也不會把你怎么樣。”她把葉葉緊緊抱著。
任葦迷惑了。人生到底是一場夢還是一局游戲?她只覺得,腳下是無邊的海,沒有際涯,沒有歸屬,失去了方向,她極力想爬出一個泥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處在一個更大的沼澤之中,看來,只有最后一步棋了。
思忖良久,她堅定地對任香香說“姐,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給你們一家人添麻煩了。思前想后,只有一條路,我們走。”
香姐睜大眼睛:“走?妹妹,你們祖孫三人,老的老,小的小,能走到哪兒去?哪兒是你的藏身之所?”
一時間,大家束手無策,陷入沉思。
突然,喜柱一拍腦袋說:“香香,正好,我們廠里今晚有車去浙江送貨,任葦她們可以搭便車。逃吧,先逃走再說,避開這個地痞?!?p> 任葦很擔(dān)心:“喜柱哥,我們走了,明天他找過來,你們怎么辦?”
喜柱寬慰說:“明早,你姐和兒子去她舅舅家避幾天去,我上班,我在廠里住幾天。明天上午,我抽個空去派去所報案,畢竟,這還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你放心吧,快收拾東西去?!?p> 任葦眼里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于是和奶奶連忙收拾衣物。
香姐撫著葉葉的肩,對任葦說:“你以后在外面,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外面這個世道太復(fù)雜,你要學(xué)會保護自己。到外地找事,以及和陌生人打交道,你要說你結(jié)過婚,把頭發(fā)盤起來,要像個母親的樣子。到浙江后,不能讓葉葉叫你姑姑,叫你為媽媽,這樣,會少很多麻煩,也更好地保護自己。你往衣服里面多塞幾件內(nèi)衣,以后臉上少搽潤膚霜,讓皮膚粗糙一些。這樣,就沒有那么多麻煩了,奶奶年紀大了,你要多多照顧好老人家。”
任葦點點頭。
香姐散開任葦?shù)霓p子,盤起了頭發(fā),遞給她幾件半新的衣服。
時針指向晚上十一點了,喜柱說,車子他已聯(lián)系好,馬上就要開過來。
悄悄打開大門,一行人走了出來,沒有開燈,只有滿天的星光照著離別的人,滿天的星星,是不能相守的一聲嘆息?;蛟S,這就是命運,一切過程就早已有了安排。
貨車來了,任葦三人準備上車。
任葦心里有一萬個舍不得,緊緊抱著香姐,泣不成聲。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此時,沒有馬兒的蕭蕭長鳴,只有無限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