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好久不見趙士程，平日見到與他名字相關(guān)的字眼，哪怕是一個“趙”或是一個“惜”字，我都激動到不能自已。
如今聽了這些消息，我恨不能腋下生出雙翼，立刻飛到他面前去，告訴他我有多么思念他。
爹爹拍了拍我的肩膀，將昨夜與族中一個同姓觀察使的談話，以及他去看望趙老爺?shù)囊娐劊荚敿?xì)轉(zhuǎn)述與我聽了。
那位姓唐的觀察使與趙老爺交情頗深，去探望趙老爺時，在趙府中也見到了趙士程，據(jù)說他本是一個月前就該返回，因在北疆受了重傷，調(diào)養(yǎng)一月有余，這才耽誤了行程，剛到府中不久。趙老爺年事已高，本就體弱多病的年紀(jì)，一來為國家之事操勞過度，二來趙小哥兒回城后，對其父親態(tài)度僵硬，言語過激。他執(zhí)意悔婚，不肯娶王家姑娘，這件事刺痛了趙老爺?shù)男母C。
又說其大哥二哥將他扣押在家中，無論怎樣規(guī)勸，好說歹說都不中用，即使恐嚇?biāo)?qū)逐出府，與他斷絕所有關(guān)系，從族譜中消名，趙小哥兒便說，除名也罷，就是不愿另娶王氏為妻。硬是把府中長輩同輩都?xì)獾冒l(fā)昏，趙老爺雷霆大怒，一口悶氣緩不過來，舊病新病通通襲來，真是病來如山倒，醫(yī)師診斷后也無力回天。其余家中族人自然也是無比震怒，不許他與外界往來，目前還關(guān)押在府中，無人探視。
“因此，想那趙小子不得出府與你見面，才書信一封，托人交到你手中?！钡鶉@著氣道，“蕙仙，你二娘沒把信交給你，實際上是爹的意思。那日下著雨，本來就打濕了。雖看不清信中內(nèi)容，你和他心意相通，也該能猜出他的意思。退一萬步來講，即便他現(xiàn)在立刻脫身來娶你為妻，你就忍心隨他而去，使他背叛家族，被迫成為不忠不孝、族人唾罵之輩么？”
爹爹的語氣仍然溫和，卻像一道無形的且堅不可摧的繩索，將我緊緊捆綁住了，又像用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使我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只能選擇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我從沒想讓他受傷，更不愿他為了我一個人被家族驅(qū)逐。我只問道：“他受了傷？他還好么？”
爹爹搖頭道：“一聽此事，早就托人前去看望趙副率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趙副率是該壽終正寢的年紀(jì)，但火引子終究是因你們兩人而起，爹還有何臉面去探望趙副率，只托人悄悄打探到，趙小子的傷沒什么大礙，只是他家中人不許他再與外界有所往來，正被押在祠堂內(nèi)思過呢，半月內(nèi)出不來的?！?p> 我聽著越發(fā)著急，又聽爹爹說他平安無事，心中擔(dān)憂逐漸轉(zhuǎn)化為愧疚，更無法接受這些變故。他因我去了北疆，又因我受了重傷，現(xiàn)在還是因我，違背他父親的意愿，與家族起了這么大沖突……
“難道，真是我錯了么？”
爹爹只淡淡安慰我：“在感情里沒有誰對誰錯，只是有時候命里注定如此。你能通過努力，盡一切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卻只有感情，只有那個人，即便再怎么努力，也無濟(jì)于事?！?p> 我心如刀絞，不禁落淚。收到信的那一刻，我是萬分喜悅的?？陕牭f了這些消息，趙士程雖如約而至，可他的父親偏又生命垂危，即便沒有這一變故，他的族人仍決定犧牲他的婚姻，我們真心相愛又如何？我哭著問：“難道沒有兩全的辦法么？我只是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再說我們沒有害過任何人，為什么這么不公平……”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命運(yùn)如此不公？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兩個人在一起有那么困難嗎？
最終爹爹只道：“凡是都不能執(zhí)迷，若迷了本心，這段回憶就不那么美好了。女兒啊，你只要記得他，記得你們曾經(jīng)有過這樣真摯的感情，已經(jīng)足夠了。陸家的婚事我們一拖再拖，不能再推辭了。”
繼母也道：“陸家雖不是皇親國戚，到底是書香門第，務(wù)觀是與你一處長大的，感情這東西，處著處著也就順勢來了?！?p> 我自顧自傷心，默不作聲。
爹爹又接著說：“你二娘這句話是真的。假設(shè)今日你一時如愿，往后的日子還長著，誰也不能保證你們還會有這么深厚的感情。再者務(wù)觀這孩子不差，你想想，他平時如何待你的？他的真心就比不上那個人么？既然不能選你愛的那一個，千萬要珍惜眼前人啊。”
我急著道：“我不嫁！”
繼母微微一皺眉，說道：“哪有這樣的話，你不嫁人，難不成是在家里同我們過一輩子么？”
這里好歹是我自己的家，為什么一定要逼我嫁人呢？我低聲對爹爹說道：“若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長相廝守，那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女兒就剃了發(fā)，找間廟做姑子?！?p> 一語剛落，爹爹和繼母都瞪著眼看我。爹爹更是氣得直拍桌子：“荒唐！荒唐！這說的是什么胡話！”
繼母也氣道：“竟說這些奇怪的話！哪有這樣的女兒呀，你爹爹準(zhǔn)你讀書認(rèn)字，圣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怎么會冒出這種想法？”
我內(nèi)心委屈極了，我并不是真想削發(fā)為尼。
繼母和爹爹對我又說了無數(shù)好話，甚至也同趙家那群人一樣，拿些威嚇之言，勸我打消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還沒來得及去見趙士程最后一面，繼母已經(jīng)搶先跟爹爹商議，也不許我出門半步，在家中好好思過，只等重陽節(jié)過后，就約定姨父姨娘來換定帖，選定日子下聘。
無論我如何央求，繼母等人充耳不聞，只當(dāng)是我在胡攪蠻纏，并且吩咐除了迎香伺候，其余丫頭媽媽都不準(zhǔn)來我屋子內(nèi)。爹爹偶爾來見我，也只是勸我寬心，又叫我將目光放長遠(yuǎn)些，既然不能改變現(xiàn)實，就想想未來能得到的好處，諸如此類，全是我不愛聽的話。
我能得到什么好處，我要那些好處做什么。我只望著那張看不清一言一詞的信紙，呆呆發(fā)愣。
反復(fù)思量著紙上的內(nèi)容，趙士程會跟我說些什么呢？再把爹爹的那些話在腦中回過千遍萬遍，務(wù)觀贈予我很多東西，我都一一保留在匣子內(nèi)，還有往日我們相處的畫面以及他對我的情分，我都沒有忘記。而我思念的那個人呢？除了這張模糊不清的信紙，竟然只剩下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和那道觸不可及的白衣身影了。
我只能嘆息流淚，覺得自己沒有其余情緒，也沒有其他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