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個人的婚姻都能由自己選,我寧可等上一個月,一年,甚至是一輩子,也要嫁給我中意的那個人。但是婚姻和愛情不同,愛情的基礎(chǔ)是兩廂情愿,婚姻卻如爹爹所說的那樣,是兩個家族的事情。
舞刀弄槍,騎馬射箭,月夜之下與他暢談人生,約定以后游遍大江南北,看盡天下萬水千山,這樣的日子終是幻想,從此只會出現(xiàn)在我的回憶和夢境之中。
我知道大局已定,即便強求也無法扭轉(zhuǎn),獨自在回廊中傷感片刻,漸漸認(rèn)定了眼前的命運。抬頭時,又望見老媽媽忽然湊近繼母,意欲在她耳旁說些悄悄話,繼母便屏退左右,屋內(nèi)只留下她們二人,靠在一起竊竊私語。
我十分好奇,朝繼母的窗戶邊走近幾步,剛巧有棵石榴樹,擋住了我的身影。我側(cè)耳一聽,她們不像商討錢財?shù)氖聞?wù),更像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老媽媽的聲音里有些顫抖,似乎極力壓低了嗓音,非常緊張地說道:“事情已經(jīng)大功告成,二娘子也不要太慌張,等明日姑娘嫁出去了,就是生米煮成熟飯,這件事定下了,任憑誰也改變不了。即便日后被發(fā)現(xiàn),也怪不到二娘子頭上來。”
繼母應(yīng)了一聲,說道:“話雖如此,我這心中仍有不安?!?p> 老媽媽勸道:“二娘子別多想,說到底您不是個壞人,這心思也不是壞心思,都是盼著他們好,不過略施小計,讓他們都放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安安定定成婚生子,這才是要緊事,不至于困在胡同里,一直在這件事上鉆牛角尖?!?p> 繼母道:“說的也是,這件事就算攤牌了,我也沒半點錯。”
老媽媽發(fā)出恭維的笑聲:“就是,就是,二娘子說得對極了,這一切還不都是為著姑娘好嘛。”
她又問一句:“不過……這件事如果被老爺問起來該怎么辦?”
繼母隨便說了句:“老爺也是默許的,他正為此事犯愁,我暗中替他解決,也不用讓他再煩心。”
老媽媽道:“是,是?!?p> 我越聽越糊涂,她們好像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是不是私下里瞞著別人做了些什么事?可是話說到嘴邊,又像打啞謎似的,說來說去就那么幾句話,也沒說到點子上。待要再靠近細(xì)聽,她們又不說話了,繼母只道:“既然媒箱已經(jīng)給你了,我也不多留你,只希望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叫第三人知曉,出了這門,便爛在肚子里,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老媽媽連連點頭答應(yīng)。我聽見她提了箱子,就要離開那屋,嚇得忙從旁邊小道拐了個彎過去,繞了一大圈才回到自己屋中。
我思索了一會兒,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有她們二人知曉,且要爛在肚子里,不叫別人知道呢?假如是件好事兒,又何妨害怕別人知道?
這兩人真奇怪。我左思右想,放不下心,她們的話就像在我心中打了個死結(jié)。我立刻加快腳步趕至門前,還好那個老媽媽沒走多快。
我伸手?jǐn)r住她去路:“還請留步。你老實告訴我,方才你與二娘在屋后秘密私語,都商議些什么見不得人的話?”
她明顯一怔,笑嘻嘻道:“姑娘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方才我的確見過二娘子,領(lǐng)了賞,道了謝,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話呢?”
“我明明聽見了!別以為我好糊弄,你分明就是跟二娘說了什么不讓我知道的話,還答應(yīng)不許第三人知曉。你現(xiàn)在不說,我自然有辦法讓你開口?!?p> 她道:“真不知姑娘在說些什么。”見我拿住她衣袖不放人,要喚爹爹來評理,又笑了笑,說道,“倒是二娘吩咐過,明日姑娘就要出嫁了,再怎么說她也有點不舍,于是把她的兩只金手鐲當(dāng)做嫁妝也寫在定帖里,還千萬囑托不要刻意告訴姑娘您。我想天底下大多是父母心最可憐,這一嫁啊,以后恐怕只有靠姑娘您自己,再也沒有人能幫襯著您了!”
我心里琢磨道:“原來是這件事,只是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我半信半疑,見她露出似喜非喜的笑容,讓人心里很不舒服。
也許這一行向來都是戴著討人喜歡的面具做事,因而我對她的那一絲微笑也不掛心。
只是嘆道:“往日是我看錯了人,如今我聽從他們的安排,也望能報答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了。”
那封信雖字跡模糊,我想趙士程的心意大概也和我一樣,不過是勸我以家族利益為重。信上的內(nèi)容被雨水打濕了也好,免得叫我親眼看到,更讓我接受不了。
午夜夢回的時候,夢里紅葉飄落,有人白衣如雪,在漫天落葉中朝我慢慢靠近,越來越近。我動彈不得,只身陷于泥沼,四處漸漸響起各種嘈雜的聲音,家族中一個個臉孔浮現(xiàn)在空中,好像嚇人的鬼魂。那道白衣身影向我伸出手,想要把我拉出去,我正愁不得脫身,仿佛遇見了救命的稻草,極力伸出手,終于抓住時,夢卻也醒了。
我做著與趙士程私奔的夢,一覺驚醒,甚覺荒誕。
第七日是最好的黃道吉日,天色不亮?xí)r,有人早早地送來鳳冠霞帔等新服,也有人提前去陸府鋪房掛賬,放置房奩珠寶首飾,送親的和迎親的也都早有了人選,只等吉時到來。
我摸著那絢麗的新服,看門外張燈結(jié)彩,全是紅通通一片喜慶。
穿青衣,戴鳳冠。
畫上最精致的妝容,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聽外頭呲溜一下,我還以為是貓兒打架,只見是過來送親的小堂妹滑了一跤。她梳著兩個發(fā)髻,臉上圓滾滾,甚是可愛。因自幼起她的眉間就長有一顆不大的朱砂痣,叔父給取了個小名兒,所以我們都喜歡喊她小名兒“胭脂”。
我問她:“摔疼了么?到迎香姐姐那里,讓她抓果子給你吃?!?p> 她搖著頭說“不疼不疼”,又把我仔細(xì)瞧了一遍,笑道:“大姐姐今日可真好看,我就說嘛,這樣的美人兒只有我們家有,別處可瞧不見,小豆子還不信,哼,他家的姐姐哪有我家的姐姐好看,再配這一身更像仙女下凡了,以后我只叫你仙女姐姐了?!?p> 我只是淡淡一笑:“你還小,別看這衣服漂亮,看著喜慶?!庇秩套〔辉偻抡f太多大道理,把她拉到身邊,捏捏她的小肉臉,笑道:“胭脂這身淡粉色的襦裙也好看,像桃花一樣漂亮。”
她說道:“我可不喜歡粉色,是爹爹硬要我穿來的,還說不要白紗,不要白絹,更不要戴白花。我最喜歡白色,就像雪一樣。前天在渡口邊還瞧見一個白衣服的大哥哥呢,白衣白鞋,可好看了?!?p> 我有點恍惚。她想了想,嘟著嘴又說道:“我也不認(rèn)識他,反正就看見滿天都是楓葉,地上也鋪了厚厚一層,紅得像火一樣。那個人穿著一身白衣,在渡口邊的楓葉林站了好久,像在等什么人,也不雇船,也不渡河,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