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
身下的木板左右晃了晃,五弦雙手握住釘在地上的短木樁,她穩(wěn)住身形,眼角的余光瞥見半塊木板懸空,順著朝下看,如同倒扣著的彈簧,每一層都是平坦的石路,彈簧的正中是一座普通的宅子,院中好似還做了一處引水裝置,半截竹子受重力影響砸向下塊竹子時,五弦還能聽到汩汩的流水聲。
意識中的自己好像是上來……修東西的。
什么東西如此重要,值得自己要冒此般險?
五弦跪在木板上有些茫然,冷風(fēng)掃過,五弦打了個寒顫,“有沒有人啊……”“有……啊……”
“啊……”
五個字如同長鏈般一道道的傳向深處,而后無半點回應(yīng)。
“救命啊……”
“救命啊……”
五弦渾身抖的有些厲害,一半是寒冷,一半?yún)s是恐懼。
其實人最害怕的不是遇到困難,也無關(guān)乎是否解決,而是發(fā)覺,自始至終只有自己一人,她拼了命去呼喊,去求助,聲音卻被黑暗永遠的吞噬。
五弦竭力去搜尋記憶,可是什么都沒有,兩只纖纖玉手好似黏在了木樁上,任五弦如何使力,她硬是松不開來,五弦忽地想到一種酷刑,下面可能什么都有,有水有食物,但獨獨不讓你去觸碰,到底何人會對她這般恨之入骨?
寒風(fēng)一道一道的割在五弦的臉頰,她連牙齒都開始打架,宛如枯竭的水塘,那里除了成堆成片的淤泥,還有幾條翻了白肚的魚尸。
五弦決定再試一次,這次要拼盡全力。她緩緩的將手向外撐開,迅速的一下讓她忍不住驚叫出聲,然后眼淚如斷掉的線般,五弦望著掌心,沒有那熟悉的“M”型紋路,而是凹凸不平的鮮紅色,那塊肉皮永遠留在了柱面上,劇烈的痛楚襲來,五弦看著鮮血模糊的右手,終于“哇”的哭出了聲,手指痛的只能彎著,整只右手不自主的顫抖著,疼痛傳到了手臂,五弦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叫著“疼”,哭聲持續(xù)不斷的傳進谷底。
哭了多久,五弦也記不大清,嗓子燥的都快冒了煙,疼痛卻半點沒減。
五弦的哭聲慢慢的小了下去,最后只能在那低聲的嗚咽著。
五弦哭的有些累,她開始有了困意,環(huán)顧四周,這點動靜嚇到了木板下的小石子,石子就這么掉落了下去,落地還發(fā)出清脆的“嘀嘀嘀……”
這般丑態(tài),一旁若是有人,肯定會被她現(xiàn)在的姿勢笑彎了腰。
可是,怎么會有人呢?
膝蓋已經(jīng)發(fā)木,撕爛的右手始終抬空,怕受到二次傷害,以至于重心全部放在了左半邊身子,五弦的左手還緊握著木樁,五弦微閉著雙眼,后來自己說了什么呢?
好像不記得了。
只記得整個山谷都回蕩著自己的聲響。
一陣又一陣。
……
秦羽的雙手雙腳都掛著鐵鏈,稍微挪動一下就發(fā)出“噌噌”的聲響。鄺達的下巴搭在秦羽的右肩上,他有些不適的晃了晃,鄺達卻緊緊鉗住他的手臂,輕笑聲在他耳膜旁炸開,三個時辰以前,他以門客的身份進了鄺府,素聞鄺達好字畫,秦羽本想好生巴結(jié)一番,帶了名士袁子青的書法供鄺達賞閱,而鄺達呢,在抬起眼簾的那一瞬間,秦羽便知道,這一切真的是白瞎了工夫。那種眼神秦羽最清楚不過,如狼如虎,帶著輕佻和浮揚的意味,略帶沙啞的拖腔,道了聲“公子好生俊俏~”
鄺達邀約共飲普洱,秦羽坐在花香四溢的后花園里,望著絢爛的滿園粉紅,由衷的贊嘆了句“暗香疏影”,鄺達欣喜,一邊清洗著茶具,一邊為秦羽講述,元代有個鐘情于梅的王冕,愛梅、詠梅、畫梅,甚至在九旦山植梅千株,王冕頗具才學(xué),他的詩畫皆遠近聞名。
鄺達遞過瓷杯,秦羽微頷首,而后雙手接來,半杯茶水才剛?cè)牒?,苦澀之味便一下子泛了上來,秦羽嘴角含笑,又是把這茶水稱贊了番,后來呢……
鄺達那宛如巨型瓜子般的臉,正被他的左手托著,猥瑣的擠出一堆笑容,薄唇開開合合,“公子……”
“秦公子……”
整張臉向著四周湮散。
他將自己鎖在這碩大的籠子里,仰起頭來,那籠頂都快觸到木頂,應(yīng)是竹制,漆上了亮眼的金黃色,秦羽試著去觸碰,卻被一道術(shù)法給彈了回來,輕微的吃痛,翻過手腕,食指上那如頭發(fā)絲般細(xì)長的傷口露了出來,殷紅的血開始慢慢滲透出來。
鄺達似乎很享受的觀賞著,歪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看都不看的攫住下仆遞過來的一片橘子,入口的那一瞬間,他將跪著的下仆用力踹到一旁,連同桌上的果盤一并拂到了地面,下仆連連磕頭求饒,鄺達捏住下仆尖細(xì)的下巴,嫌惡的推開,“這么酸?簡直跟人一樣,滾!”
下仆撿起散落四旁的果子和點心,緊握住被揉爛的衣襟,匆匆離去,秦羽瞭了他一眼,那頸處若有若現(xiàn)的傷痕,不難想象到底經(jīng)受了何等的折磨。
“秦公子貴人多忘事,一定不記得在下,當(dāng)年在萬花樓,本人有幸和秦公子說過幾句話,至今難以忘懷,誰曾想,今日在此處能圓了這場夢。”鄺達俯視著秦羽,語調(diào)高昂,帶著輕微的喜悅。
秦羽安然的盤膝而坐,道,“哦?是嗎?”
本是漫不經(jīng)心的疑問,卻好像在鄺達的心口上扎出了血,他“騰”的起身,雙眼通紅,“不過是面首,擺什么譜,昔日眾星捧月,今日也不過是階下囚?!?p> 秦羽的眼皮有一搭沒一搭的瞭著,托腮道,“所以呢?”
“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鄺達握拳砸向竹籠,方才秦羽吃的虧顯然沒讓他漲一點記性,使得力氣越大,受到的反作用力越強,鄺達被彈到一旁,托著紅腫的右手,恨恨的連壓根兒都快咬斷了。
“鄺公子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不乖的鳥兒自然得馴化了后才能享用。”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身黑色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走近了看,居然還掛著一面兇獸的假面,白日里竟是這番打扮。他沙啞的聲音好似干涸的井水,手把下壓的時候,還能聽到怪異的響聲。
“公子難道不知,我最好馴服此類人?搞這么多花樣,真是疲于應(yīng)對,”鄺達將遞上來的帕子扔到下仆的臉上,啐了一口,“老子還沒嬌弱到這般田地,給老子他嗎的滾!”
下仆一路連滾帶爬,唯唯諾諾的應(yīng)聲出門。
秦羽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哈欠,惹得鄺達又跳腳,最后還是在玄衣男子的勸慰下息了怒火,后拂袖而去。
空曠的大廳里只剩下他二人。
男子右手一揮,周圍的禁制散去,他負(fù)手一旁,嘴角咧開一絲笑,“公子不知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嗎?”
秦羽莞爾笑道,“那是自然?!?p> ……
五弦醒來的時候,恰好瞧見帝君箍著頸發(fā)愣,她嗓子干啞的難受,發(fā)出了一聲“嗯”。帝君瞇起眼睛望了一眼,“別動,我來。”
其實自己還沒到殘廢這一地步,帝君這般小心著實有些讓五弦受寵若驚,五弦被帝君慢慢的扶了起來,“帝君,我……我方才是中毒了嗎?”
帝君用湯匙舀了半勺熱水,吹了吹,“啊……”
湯匙被徐徐推進五弦的口中,冒煙的嗓子終于得到了緩解,“帝君?!?p> 帝君用帕子擦去從五弦嘴角滑下來的清水,淡淡的說道,“眼下已無礙,你再歇會,有事?lián)u鈴,”而后將那只銅制小鈴置于枕旁。
“帝君去哪?”五弦支起上身。
帝君的目光越過壺蓋,輕輕的落在五弦身上,嘴角微微勾起,“鑒寶?!?p> “吱呀”一聲響后,門落在了帝君的身后。
五弦收回了視線,對于這招守株待兔,五弦不好多做評價,但是他們被盯上這件事倒是作不了假,五弦怕的是帝君他們?nèi)说纳矸?,被人發(fā)現(xiàn)了暫且不談,若是被拿來做文章,那就棘手了。
楊寶錢受那屈辱,難保老劉不添油加醋一番,估摸著連李鐵匠那一番都要好好潤色,也不知裝模作樣的楊老到底會做何舉動。
但不很愚蠢嗎?客人公然死在了云來客棧,不怕落人口實?此事沒那么簡單,待會得好好跟帝君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