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許愿池廣場依然熱鬧。
三三兩兩的人群,或是駐足攀談,或是坐下小憩,或是疾行而過,或是休閑漫步,每位匆匆過客交織成廣場日復一日的平常光景。
噴泉水池中央高臺,面朝東方祈禱的少女雕像,卻仿佛懷著千年不變的虔誠,在數(shù)不清的日夜輪換中孤獨守候。
這是無數(shù)個普通日常中的某天。抬頭遠眺天邊的深藍美景,感覺真是閑情逸致。
如果,不去回想那次爆炸現(xiàn)場的話。
廣場中的某處臺階,讓我想起那個瘋癲邪教徒,還有那本詭異筆記。
筆記已經(jīng)交給戴莎,但我另外記下那些奇怪數(shù)字和圖形。
“50201”,“150107”……第一次見到且印象頗深的數(shù)字,那都是啥意思?
密碼?暗號?還是指年份?
那是被隨意丟棄的筆記本,不太可能是前兩者吧?
如果是后者,難道“150107”是指1501年7月?然后呢?
雙肩一顫,似乎想到了什么。
中南舊城區(qū),今年7月份發(fā)生不明死亡事件。戴莎說過,可能是人為兇殺案。因為,即使沒有死靈痕跡,卻有著類似死亡特征。
如果不是巧合,難道是邪教徒所為……?
真可怕!可是,這些狂熱分子又是如何作案?光喊所謂“生既是死,死既是生”邪教信念,就能造成匪夷所思的死亡事件?真是無法想象。
如果數(shù)字真意味著年月,那“50201”,難道是指502年1月……?跨越近千年,這又是什么意思?
這個圣明邪教真是常人無法理解。能有人來研究這種異類,并給出些結(jié)論嗎?
還真有的。
隨身挎包里,裝著從第二街舊書店淘來的《宗教,傳說與歷史未解之謎》。我終究還是把這本舊書買了回來,還好花費不多,相當于購買其他物件的額外贈品。
這位“里克”所寫的書讓我很在意,特別是發(fā)現(xiàn)里面出現(xiàn)“圣明教”字眼后,更是驚奇。
待會若有時間,再好好拜讀吧。如戴莎所言,確實歷史悠長的邪教,到底是咋回事呢?
現(xiàn)在是下午4點過一些。
回?;蛉バ鲁菂^(qū)時間都有點早。
要不……再去一下倉庫那邊街巷?
就這樣,我勉強找一個散步理由,便自己憑著記憶走到更南邊的舊城區(qū)。
倉庫很好找,畢竟占地很大,找著圍墻后,沿著臨近人行道一路走下去就好了。
目的地不是倉庫。
不過,站在倉庫東出入口外面,等著過街時,我似乎聽到隨風而來的沙沙聲。
好像連綿輕樂,聲聲入耳,真好聽。
我回頭,看著那門口邊的巨大橡樹輕擺枝葉,不禁笑了一聲。
打招呼嗎?
好的。
你好。我又來了。
默默念著問候,我向著古樹輕輕揮手。
剎那間,樹枝搖曳得似乎更加用力,好像古樹真在回應(yīng)一樣。
嗯……我瞥到幾個安保人員在門口邊上竊竊私語并看過來……
走吧走吧,怕是被當成有病了。
目標是同寧街312號,當時維利走進去購貨的巷子。
也沒想做什么,就是想去看看,這家明目張膽詐騙的店家長什么樣。
七彎八拐后,終于來到這個街區(qū)。今日似乎清靜許多,可能是工作日的緣故。
這是一條兩側(cè)以三層小樓房為主的巷子,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民居,這會都緊閉著門。
跟自己想象嚴重不符。還以為這里是能晶批發(fā)一條街呢。
記得那時,維利確實是鉆到這里面去的。這條巷的編號我后來也報給戴莎了,應(yīng)該沒弄錯吧。
周末之后,不知她跟奧文交涉得怎么樣了,能順利開展調(diào)查么?
不會很湊巧地與萊特他們不期而遇吧?比如遇到他們正在質(zhì)詢渠道商之類?
腦中模擬著各種場景,我穿梭于巷子中,直至到達另一邊大街。
咦?
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愣過一會后,我不死心地往回再走一遍,更仔細地觀察巷子兩邊住房。
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面,上掛有“某某能晶商社”的牌子。應(yīng)該就是這里吧,畢竟整條巷看來看去就只有這么一家店。
但是,這里也緊閉著門。
維利上周六還來過這里交涉退換晶石,這會就關(guān)門大吉了?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蛟S,還是等戴莎的消息吧。
算了,回去吧。
離開巷子,往回再走一段路,就在倉庫東出入口對面街道,一個身影闖入眼簾,讓我頓時停下腳步。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修道服的人,也罩著連體衣帽,站在路邊,低頭不知在默念著什么。
這是什么人,來這里干什么?我竟直覺聯(lián)想起那些瘋癲邪教徒,下意識用右手捂緊挎包。
心情驟然緊張起來。我猶豫片刻,才邁開步子,快速越過那個一直站立的人。
“唯一真神保佑吧……”一陣低語傳來。
???
說是祈禱又有些怪,那個最后的語氣詞啥意思?
回頭一看,見到的是一張年輕的臉。
這是個年紀二十上下的男子,提著一個大包裹,似乎在哪里見過……?
對了,好像是在圣石大教堂跟隨索倫神父的年輕修士,叫什么來著,亞???
應(yīng)該就是他。我想起這張年輕的干凈方臉,不帶半點胡渣。
還有那藍色的雙瞳。
那人注意到我的眼光,也沒說什么,便轉(zhuǎn)過身,走向另一邊。
對了,他們是圣神教徒,有些人會像巡修者那樣出外,進行嚴苛的身心修為。
所以,他們才會穿著類似的灰色長衣。不過,剛剛一瞥,亞琛那略顯寬大的灰色連體衣領(lǐng)口處,似乎還看到其他帶有領(lǐng)子的白衣。
難道他還套了好幾件衣服?現(xiàn)在可是夏天,不熱么?
或許這就是一種修煉方式吧,雖然我不太懂。
應(yīng)該是我想多了。也是,那會有連續(xù)不斷的慘案事件呢?閑暇又無趣的日常才是主流。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來到公車站,準備去往新城區(qū)。
……
坐在顛簸搖晃的公車上,我從挎包里拿出剛買的舊書,翻閱著打發(fā)時間。
書里提到,新歷501年至502年期間,南方的沃茲瘟疫頻發(fā),除小云城如北邊諸城邦閉門躲過劫難外,其他地區(qū)幾乎死去七八成人口,極其慘烈。
沃茲是新歷元年前世紀古共和國的龍興之地,曾經(jīng)有過燦爛歷史和文化,但被新崛起的馮克帝國歷經(jīng)百年無數(shù)次入侵后而覆滅,許多珍貴圖書、建筑和與共和國相關(guān)的財富都被付之一炬,僅剩殘垣斷壁的遺跡和真假難辨的傳說。
那是帝國后期征服的土地,但新歷元年后五百年里的殘酷統(tǒng)治和天災(zāi)人禍,讓這片曾經(jīng)的強盛南國逐漸敗落成破碎之地。似乎是帝國有意為之,因為沃茲既不如北邊的尼斯和寧諾那么圓滑現(xiàn)實或至少虛與委蛇,也不像更北部的卡諾、塞堎和濱海那么識時務(wù)乃至擁有信仰認同,那便只好讓那些有骨氣的精英們?nèi)ニ?,留下方便統(tǒng)治的愚民。
這些冰冷的文字,讓我輕觸在紙上的手指開始發(fā)抖。仿佛一種冷酷冰寒,就像死靈帶來的絕望氣息般,透過指尖直刺心扉,莫名絞痛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地咬緊牙關(guān)。
好一會后,我才振作著繼續(xù)讀下去。
沃茲之地的人民始終堅持著一些傳統(tǒng)風俗和原始信仰。新歷元年以來,以圣啟之名,于全境傳播的圣神教,在古老的南方也遭遇層層障礙。直到六世紀初,這里信奉圣神教的人口可能也不足一成,是帝國有名的未開化蠻荒之地。
有趣的是,五百多年后,寧諾共和國成立,圣主教被確立為國教,未開化之地的頭銜則讓給他州。這是后話。
這算是歷史的諷刺嗎?不,還有更可怕的歷史輪回。
回到新歷501年至502年之時,中古世紀最為動蕩的歲月,帝國在北方對外圣戰(zhàn)中慘敗,對中南方諸邦控制力下降,備受瘟疫和暴政摧殘的沃茲流傳起圣主新教,認為信仰心誠則達。繁瑣儀式,森嚴等級,華麗教堂,奢侈圣器,嚴苛修行,只是教會地主、腐朽主教剝削和奴化人民的手段,是違背真神意志的實質(zhì)世俗壓迫。
這種圣主信仰可能很早前就存在,但在六世紀初于南方迅速傳播,引起帝國的警覺。
然而,隨著帝國入境鎮(zhèn)壓的圣教軍因不可思議事故覆沒后,圣主信仰威信大增,開始逐漸由南向北蔓延傳播。
當然,這不是和平年代的你情我愿選擇。作者在這里用了“血腥傳教與反傳教的后五百年歷史”的字眼,但是沒有細說。
不過,圣主教,總歸還是圣神教的分支。兩個宗教承認唯一無形真神,只是信仰方式不同而已。
那個動蕩歲月出現(xiàn)的,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信仰,絕大多數(shù)都湮沒在歷史記憶中,就如今天不斷出現(xiàn)又消失的新宗教一樣。
但是,圣明教除外。作者對這個流傳千年以上的神秘宗教,或者說是邪教用墨頗多。
這個教派,不信仰圣神教和圣主教所宣稱的宇宙至高無形之力,也即唯一真神形體,是因為其先知,最初的信徒,也即圣明侍徒們都號稱見過有形真神,并見識過真正的圣明神跡。
如果只是這么說,似乎也與其他邪派詭說無異,都是差不多的套路??蛇@是個流傳千年的教派,即便先知和圣明侍徒們逝去,后繼信仰最虔誠且被圣明承認之人,據(jù)稱也能繼承真神力量,創(chuàng)造圣明神跡。就如圣明、先知和圣徒們不曾離去一般。
所以,這些圣明教徒們,越狂熱越相信“生死同體,意志永存”之類的信念。對他們來說,意志可超越肉體,跨越一百年,一千年乃至一萬年而重生。所以,短暫的人生時間里,生或死根本毫無意義,而至高至上的圣明,總會定期親臨人間,復活最虔誠的信徒們,并將召喚地獄業(yè)火,懲戒叛逆,洗刷背負原罪的世間。
太瘋狂了……這個邪教本身不就是罪惡么?
難以理解作者為什么會詳細描述圣明教的邪說。這樣的書居然還能出版……
還有,那最后的“歷史諷刺與輪回”又是啥意思呢?
作者沒有說明,只是寫了幾段話。
新歷501年,沃茲是圣神信仰人口不足一成的未開化蠻荒之地,五百多年后,圣神信仰幾乎清零,卻反而開化了。近千年后,仍是蠻荒之地,除了一座以煤礦著稱的小云城。
同一年,卡諾是圣神信仰人口近九成的帝國模范和寵兒,五百多年后,成功繼承未開化的頭銜。近千年后,升格為眾所周知的未開化蠻荒之地,彼時圣主信仰人口約三成。
仍是同一年,中央寧諾之地,圣神信仰人口七成,五百多年后的藍火之夏,圣主信仰人口驟增至九成。聚集于此的各地精英和勇敢人民,舉起共和國旗幟,開啟一個新的時代。近千年后,這座共和國都城,仍如千年前那樣,永保先進與新潮,仿佛不曾老去的傳說。
這個由中央寧諾、北方卡諾、東北塞堎、濱海、東南尼斯、南方沃茲六州組成的共和國,從新歷501年至今,人口翻了近7倍,圣神信仰總共由當初約四成降至不足百分之一。
讀到這里,再也看不下去。
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只好合上書,舒緩一下惆悵的心情。
這個作者……名為里克的人,也提到“圣明侍徒”的字眼。
是的,那個在月鈴鎮(zhèn)葬禮出現(xiàn)的“里克”,邪教巡修者,說過一樣的詞。這人離開后,又去了哪里……?
也許,我能請戴莎幫忙查查這個人的底細?甚至行蹤?
哦,車到站了,新城北。
我將書裝好,拍拍隨身挎包,確認下新購物件,下車走向咖啡館,開始今天的兼職。
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可惜,戴莎今晚沒來紫櫻咖啡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