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樂章 相約而至的暴風雪
人之一生，即將結(jié)束之時，終日寢食不安，多少難免心有遺憾。然而，即便是再怎么割舍不下，也終須一別。那么何以了無牽掛呢？一切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好好告別了，自然煙消云散。
?。ㄒ唬?p> 清晨，在桂花香的早安吻中，我睡意朦朧地醒過來。
我沉沉的腦袋只因牽扯到“吻”字，一下子又開始發(fā)熱，不住地回放起昨晚所發(fā)生的一切……呼吸似乎也變得有些急促。
云云那美得讓人窒息的容顏，醉人心魄的神情，還有令人垂涎的體香，似是又在近前，縈繞不散、揮之不去。
回味起她那艷粉嬌紅的香唇……
仿佛是惡魔因嫉妒而使得壞，美好的氛圍流進了黏稠的汁液，突然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嘲笑似地浮現(xiàn)了出來……
我在想些什么??？！我雙手狠狠地錘起了腦袋，內(nèi)心涌上了強烈的罪惡感。
這時，桂花香如同看穿了我的心事，呵護似地溫言款語，不厭其煩地撫平了我心靈的毛躁。
這么一番折騰之后，睡意倒是全消了。今天正逢周末，本想大睡特睡個懶覺的，也只能怪我自作孽不可活！
我穿上衣服，來到廚房。因為昨晚基本上沒吃到什么，倒是裝下了不少的啤酒，現(xiàn)在的肚子正以饑餓與惡心形成了二重唱。
做點兒什么吃呢……感覺想吃甜食，但是一定要方便快捷的。我記得冰箱里有小元宵來著……打開冰箱，看到保鮮室里有些桔子，又在冷凍室里翻到了一袋小元宵……咦？看看有沒有冰糖吧！
在灶臺下的柜子里，冰糖也找到了……就這么決定了，冰糖桔子煮元宵。
在水燒開之前，我先刷牙洗臉。之后，剝好桔子，水也燒開了。我把桔瓣倒進去，再倒些冰糖……再燒開時倒進小元宵。
冰糖桔子煮元宵就做好了，超快的。我把鍋子剛端下來，就聽到了有人敲門。
會是誰呢？不會是老媽吧？我打開門一看，涌進來怡人的朝陽，籠罩下的云云被輕風輕揚起鬢發(fā)和裙角，猶如女神一般，讓我突然有一種非現(xiàn)實的錯覺。
“怎么，不歡迎我??？”云云說完撅著嘴，賣起萌來。
“哪敢??？”我于是伸手去拉她，拉起她背在身后的手來，發(fā)現(xiàn)她手里拿著個風箏，我好奇地問，“在哪兒買的？”
“不是買的啦！”云云被拉著隨我進了屋，說，“昨晚不是有兩個家伙沒來嘛？原來他們是跑去夫子廟了，風箏就是他們在那兒買的。然后，剛剛他們被我在路上給撞上，扯了半天也就剝削到這么個風箏?！?p> “蠻好看的……”我能說什么？
她把包包和風箏扔到沙發(fā)上，興高采烈地說:“你趕緊的，馬上我們就去放風箏玩?！?p> “咦？”我比較宅的……但又不能拒絕，只好說，“先一起吃個早餐吧?！?p> “好??！我看看你弄了什么好吃的！”
“也不是什么好吃的啦……”讓她這么期待的話，我有些難為情。
看著她輕快地跑進廚房，我有些緊張地也隨后跟了過去。
“嗯，正好！酸酸甜甜的?！彼汲云饋砹恕?p> ※※※
今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晴空上薄薄的云如輕紗似的縹緲，三三兩兩的飛鳥倏忽地追逐，一片一片的落葉翻翻覆覆地飄蕩，似是嬉鬧的風時暖時涼。
就如身邊躲躲閃閃的桂花香，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曖昧感。
說實話，我很討厭坐公交，尤其是人多擁擠的時候。所以只要不趕時間我寧愿徒步走個好幾公里，也懶得坐公交的。
當然，今天就不能由著我了，總不能讓個女孩子跟著我受罪……于是現(xiàn)在公交再擠也得硬著頭皮上去。
因為車里面人多，為了能節(jié)約點空間，我就一只手將云云摟在懷里，也好讓我心情不再那么焦慮（嗯，我可能有些人群恐懼癥）。
為了不讓風箏被擠壞了，我還得跟傻逼似的另一只手把風箏給舉著。要知道，那個可是鴛鴦型的風箏……后來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可以把風箏折疊起來的。想想就覺得我當時有夠蠢的！
那么，站穩(wěn)扶好什么的就交給云云吧！
到了站，下了車。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后濕了一片……應該是虛的，心虛。
我們還能去什么公園？不想跑遠，又不想花錢，玄武湖公園自然是最佳的選擇。
（二）
這個公園我太熟悉了，沒什么值得在意的，也或許是因為身邊的她這么個凸顯的存在，讓其他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也說不定。
但有意無意的有一種缺少什么的感覺，就好像看著長滿了刺、長滿了綠葉，就是不見有玫瑰花綻放跡象的那種感覺。
大概是這里重新改建過的關(guān)系吧！更加缺少了原始的氣息，植入了更多的都市里刻板和單調(diào)元素……這公園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吧？
“怎么不說話？”
我的沉默或許是惹起云云的不滿了。話說，我這種樣子真的沒問題嗎？真的能守護好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嗎？突然就涌現(xiàn)出這樣沒有自信的念頭。
“呃，那個……我是在想，以前這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穿著軍裝的學生，最近怎么好像再也看不到了……”我勉強找了個話題。
一直覺得那些穿梭至此的穿著軍裝的少男少女，可是這個公園里的一道靚麗的風景來著……我可不是羨慕軍閥哦！
“原來明羽有這方面的癖好??？”惡作劇似的發(fā)言。
“才不是啦！就是好奇他們的學校怎么會用軍裝作為校服的?！蔽业哪樣行┪帷氩坏轿疫@么經(jīng)不起挑逗啊！
“不會是軍校嗎？”云云歪著腦袋。
“應該不是……因為他們的肩章上是‘Y’這么莫名其妙的字母?！?p> “哦……”云云好像失去了興趣。
我的心中敲響了危機的警鐘，這只不過是才剛剛開始而已哦！不能總是讓一個女生來遷就著我的吧？如此不堪什么的……
一股股自我厭惡感，如同蔓延的黑色藤條，猛然間得到了什么滋潤似的，瘋狂地發(fā)芽抽枝，密密麻麻地裹住了我的全身。
“明羽別發(fā)呆了，看那里有空地哦！”
我的手心里勉強中似有所感，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溫暖，像是燃起的火苗。吹來一陣風，火焰越來越是盛大……
盡我所能的就好了吧？突然，我心中黑色的世界化為了灰燼，隨風而去。
我加快了步伐，顛倒過彼此的位置，替換成我在前面牽引著云云。我下定決心，奔跑向那個廣闊的地方。
那里喧囂起伏，雖然沒有多少人，氣氛卻很熱鬧。有個中年人在練著什么掌法，單掌拍著空氣也能“噼啪”作響；幾個老太太捶胸拍背的“撲撲”有聲；還有幾個老頭兒抖著空竹，“嗡嗡”的響聲尤為醒耳；當然也還有一些喜歡安靜的，圍在巖石邊下著象棋。
我和云云只是好奇地看了一會兒，就找了塊空地準備著放起風箏。說是放風箏，倒不如說是窮折騰……累死狗了。
剛開始是云云負責在前面掌線，我負責在后面舉著風箏……
“我說，你逆著風跑好不好？”我無語了，這可是常識。
原來，云云也有笨得如此可愛的一面！
“你來嘛！你來嘛！”云云兩頰泛紅，嘟起嘴。
不會是生氣了吧？不過，好可愛?。『孟朐谒哪橆a上狠狠地捏上一把。
逆風之下，形同逆流。適時的放手，放下手中的不舍，放下心中的掛礙，才能走得更遠，才能飛得更高。
但是，那樣或許太過于孤獨和寂寞。
回首來時的路，有你陪伴左右，我還有何求？就算自己駐足原地，就算僅僅只是守望著你。當見你坎坷之時，便抬手扶持你一把。當見你遠走高飛，閱歷千山萬水，我只要心有一線為你而牽。
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常言誠不我欺。
風箏幾番搖擺掙扎于半空，我牽引著手中的線，來回奔波，忘乎所以。
我是不是投入過頭了？
看著云云歡樂的勁頭，似乎比我更甚。只見她在風箏的下方，像是被逗弄的貓咪似的，抬著頭隨著風箏的搖擺，忽左忽右，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
“哎呀！你好好控制??！飛起來了！就要飛起來了！”云云歡聲笑語。
我看，是你要飛起來了吧？看她長長的秀發(fā)灑脫飄逸，衣袖裙角張揚如翅，翩翩然的勝似起舞的蝴蝶，隨時將會乘風而去，擁入那萬里晴空之中。
“給我給我，讓我來。”
我正神游天外的當口，臉上突然擠壓著兩團柔軟，口鼻中一股濃郁的芬芳，一瞬間有一種呼吸困難的錯覺。
慢了一拍才覺察到是吊在身上的云云，下意識地摟了過去，沒成想腳下一滯，可能是被什么給絆到了。
“啊……小心??！”云云驚呼。
我想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頂多就是摔在草地上。大腦向另一只腳下達指令，向后邁了一步……卻踩了個空？
大腦當機的片刻，只覺天旋地轉(zhuǎn)。
我和云云向下翻滾著的期間，我迅速地理清了狀況。原來我們是在湖邊的斜坡上摔倒了……這樣下去的話，我們豈不是要滾落進湖里去？
我瞅準時機，抽手按住湖邊的一塊巖石。掌心上猛然間傳來了刺痛，真是倒霉到家了，正巧按到了巖石的凸刺上。
還好及時！我暗自慶幸。否則，就算沒掉進湖里，也會被這塊石頭給磕個半死的。
云云趴在我的身上，氣喘吁吁地和我脈脈相視，我的心魄在被她的呼吸一陣一陣地攝去……
“媽媽，快看，他們在滾草地哎！”不知道哪兒跑來的熊孩子。
“別瞎說?！眿D女拉著熊孩子急忙而去。
混蛋??！多好的氣氛啊……
別開臉后，我才發(fā)現(xiàn)風箏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載進湖里了。好吧，鴛鴦就是要在湖中才有詩意……
云云紅著臉從我的身上爬起來，右手梳理著耳邊凌亂的發(fā)絲，彎著腰攤開左手的手心伸向我……是想拉我起來吧。
我抬起右手，才發(fā)現(xiàn)手掌上全是血。此刻幾條血蛇像是受到驚嚇似的，慌不擇路地往我的袖口里逃竄。
“啊！”云云驚叫了一聲，接著蹲下來，瑟瑟發(fā)抖的兩手從裙角上撕下了一塊布條。
“沒關(guān)系的……”
我說出口時也已經(jīng)遲了……忍不住心疼起她那條那么好看的裙子。
云云將布條緊緊地綁在我的手腕上，又用嘴吸去我手心上的血……我想把手抽回，卻被死死地抓著。
我只好開口制止她:“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啦！好臟的……”
云云對我的話置之不理，不禁讓我的心頭一熱。
手心里傳來絲絲麻麻的疼痛，時而冰涼，時而滾燙，以及云云舌尖來來回回舔舐時的瘙癢，簡直是前所未有過的煎熬。
搞不巧古時候就有這么一種酷刑也說不定……我魂不守舍的這么想著。
?。ㄈ?p>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在下著雨。
我百無聊賴之中，忍不住哀怨地看著窗外。視界上猶如滿目瘡痍般的頹敗，一道一道的，連綿不斷地敲打著窗，在我的身上激起絲絲縷縷的冰涼。
不免讓我再次體會到，這世間“天有不測風云”是多么的讓人無可奈何。
自那放風箏事件之后，我也有所察覺，我和云云毫無疑問的是屬于那種笨手笨腳的類型。所以，是不是老天也覺得讓我們在家里老實地呆著才會比較穩(wěn)妥呢？
那天去了醫(yī)院檢查，卻查出我的手竟然輕微骨折了。手臂上因包扎了繃帶，諸多不便，幾天來我的口糧都還是云云親手給我做的。
可能是云云的心里隱隱有所自責，我看到她郁郁寡歡的模樣，幾番勸慰也沒什么效果。
于是我便提議，等天放晴之后我們一起去爬山。就當做是散散心吧……不管選擇的是對還是錯，如果不找出個確切方向的話，便永遠的被困在一個地方?jīng)]完沒了。
我選的地方，那座山?jīng)]什么名氣，稍微為人所知的也只是附近有一位名人的墓地。
雨過天晴之后，這個時節(jié)空氣中已經(jīng)開始游走起了陣陣寒意。不甘寂寞的風時不時地讓人身心一緊，催下的落葉凄涼中帶著不安的緬懷。只有桂花的香味一如既往的猶如鎮(zhèn)定劑一般，但如今也似已是形同涓流赴海了。
我選了一天中艷陽高照的時段，和云云攜手向山進發(fā)。
我們連山腳下都還沒到，遠遠地看去就已經(jīng)感受到那座山荒涼的氣息，一點靈氣都沒有……與其說是沒什么靈氣，倒不如說是死氣沉沉更為貼切一些。這座山之所以吸引不了什么游客，倒并不令人覺得有多么意外了。
你問我那為什么還要選這種地方？我能告訴你說是因為安靜么？當然不僅如此啦！還有別的原因。
會被認為那里死氣沉沉的，想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先入為主的觀念吧。因為我早先就知道那里有很多的土墳，并不似有規(guī)劃的公墓，很多連墓碑都沒有……說的難聽一點，那兒有點像是一片亂葬崗。
那個，你還不懂？那我就大發(fā)慈悲偷偷地告訴你。你想想看，這種地方是不是比游樂園的鬼屋更具新意、更具效果呢？嗯？放心放心……
……會不會遭報應？
我們踏上灌木叢中的石階，順著蛇行的小徑?jīng)]多久就走進了一座涼亭。涼亭里的地上一片花白，積了一層剝落的漆和瓜子殼，一看便心生去意不想久留了。
倒是云云卻興高采烈地在亭子里亂蹦亂跳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似的。我心想，有那么新奇么？
似乎是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涂鴉……
我興趣缺缺地也隨之看去，不成想看到了令我在意的，似曾相識的句子。那字跡還算娟秀，如是寫著:先生，我這個無處可去的游魂，該何去何從呢？
這個“先生”大概就是安眠于此某處的那位名人吧？好像是個教育家、思想家什么的。
管他呢！這個世間苦楚無數(shù)，不是誰都能夠解決的，只能看自己如何選擇?；钪緛砭筒蝗菀?，尤其是還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言語，那便活得愈加的艱辛了。
我連忙甩了甩腦袋，現(xiàn)在可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們這么一介高中生，就應該好好享受青春。這樣的時光，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拉上云云，繼續(xù)沿著小徑深入山里。
漸漸的，林蔭開始轉(zhuǎn)暗，周遭似乎飄起了薄薄的霧氣，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氣息。我們的腳下是被踩碎得“咔嚓”作響的枯枝落葉，以及風化如土的碎石。
在小徑外面的樹林里，昏暗中仿佛佇立著什么似的，是一片一片長滿荒草的墳堆。由于太過于安靜，氛圍隱隱透露著些微的緊張，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心臟的雀躍。
“撲撲撲”驚飛起三兩條的黑影，連帶著地上的草叢中一陣慌亂地起伏。
仿佛生怕打擾了亡靈的安息，我和云云約定俗成地屏息中，沒有說話。其實，我倒是喜歡這種安靜，一片不受煩擾的世界。
“云云，你看那里是什么？”我突然向云云開口道。
“啊？”云云毫無防備中渾身一震。
“你看那里，在向外流著什么？”我拉著云云指給她看。
那里的幾座墳堆，很是詭異。只見，其中有一座似乎在向外流淌著不知名的液體，而且還間斷性地翻涌著泡沫。
“不要嚇我！”云云的話帶著顫音。
看來云云的聯(lián)想也是很豐富的嘛！
“要不，我們?nèi)タ纯?？”我得寸進尺地說。
“才不要！”
看來，我再不收斂一點兒就要惹她發(fā)飆了。
（四）
記得好像哪個同學曾經(jīng)說過要到這兒來盜墓的，現(xiàn)在想起來不禁覺得有些可笑，怕不是某小說看多了吧！這種窮山僻壤的，除了骨頭渣還能讓他挖出什么來？
我想著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這時突然后腦勺上傳來“啪”的一聲，接著一小塊上一脹一脹的疼。
我揉著后腦勺，回頭道:“你干什么砸我？”
云云一臉無辜，別過臉道:“我什么都沒做哦?！?p> 我鄙視地看著她背在身后的右手。這時，引起我興趣的東西闖進了我的視線里，是在我們身下散落一地的一顆顆錐栗。
我蹲下身撿起來，打算留著玩。它才不是用來當作砸人腦勺的兇器呢！小時候我們男生喜歡用刀子在它上面鉆個孔，然后把它里面的果實挖出來，這樣就可以做成一個哨子了。當然做工越好，做出來的哨子吹出來的聲音也就越是嘹亮。
“你這個男銀怎么這樣?。繐爝@么多來報復我？”云云見狀道。
你這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你以為我是你?。课抑皇怯X得這個很好吃而已……你要不要嘗一個？”我惡作劇道。
“才不會被你騙呢！又苦又澀的，難吃死了！”
“原來你吃過??！”我樂了，笑道，“生吃的當然啦！回去我用它煲一鍋肉給你吃吃看?！?p> “你自己吃吧！好好補一補?！?p> “補得意亂情迷的，說不定會把你給推倒哦！”
“猥瑣大叔，去死！”
我見是討不到便宜，懶得再跟她斗嘴。這時，我看到小溝里落滿了錐栗的刺殼，便隨意地用樹枝翻了翻。然而堆在下面的什物，已經(jīng)被積水泡得發(fā)黑發(fā)臭了。我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便用力在里面攪了攪，想借此惡心一下某人的。
不想，卻讓我看到了令我更為惡心的東西來?；蛟S并不應該稱之為惡心，而應該稱之為驚悚——那里被我挑出來一根黑黢黢的骨頭！
“啊——”
云云嚇得尖叫著直接扒在了我的身上。
“有什么好怕的，可能是什么動物的骨頭吧……”
這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這個地方會有這種粗壯的骨頭，很有可能……真相只有一個！
我也不想在這兒多做停留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對死人的骨頭是有心理陰影的。記得我小時候，因為看了某版的《射雕英雄傳》而晚上做起了噩夢，竟還發(fā)起了高燒。
是因為懼怕死亡嗎？這世上又有誰不懼怕死亡呢？死亡是丑惡的，就正如骷髏。但是，我小時候?qū)λ劳霰揪鸵粺o所知，卻為何會有如此般的心理陰影？僅僅只是出于本能嗎？
我和云云一路各懷心事，惴惴不安中終于迎來了陽光。像是要殺盡所有的陰晦似的，照在皮膚上的陽光散發(fā)著灼燒般的刺痛感。
——陽光也是如此惡俗呢！也會包容那些阿諛奉承的嘴臉。
我們腳下的山路開始顯得陡峭而曲折，爬起來有些吃力，對于我這個宅男而言，已然算是一種考驗。
不過，在云云面前我可不想表現(xiàn)得那么遜，不然肯定會被認定為沒有毅力、沒有上進心的——女性無一例外的都會討厭這種男人！似乎因爬山而分手的情侶特別的多。
這只不過是座小山而已，我應該沒什么問題的吧？再說了，若是愛真走到了盡頭，連放屁都會成為分手的理由……咦？我無意中是不是立了什么奇怪flag？
一開始本打算著要不要背著云云的，現(xiàn)在看來還是算了。此刻，我還不如她呢！她倒是還跑到我的前面去了。
當要爬到山路的一處拐角時，我準備叫云云一起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拉了拉走在前面的云云，她轉(zhuǎn)過身。
在陽光的輝映下，云云臉頰上紅暈一片，猶如艷麗的晚霞。
不知是不是觸發(fā)了什么，云云身后的石階上方，突然閃出一條長長的人影，并且跌跌撞撞地飛奔而下。
幸好我眼疾手快，我向云云用盡全力地一推，將云云推到了山墻的那一側(cè)。然而，我自己剛要閃避時，卻被一道沖擊力推向了山崖。
我的視界有那么一瞬間似乎定格住了，眼睜睜地看著肇事者從我身前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算了吧……我自我安慰地想到，這還算是好的了，要是換成了滾石階，那樣頭破血流、全身骨折的還不一定死得掉。
我看著云云模糊的身影，雖然心有不舍，但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滿足了。夠了……我整理著心情做個簡單的告別，我揮了揮手，不由自主地向山崖下仰去。
?。ㄎ澹?p> 再也找不回來了……
找不回來了……
找不回來了！
那還剩下些什么？
一無所有的我，就跟游魂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除非……咦？除非什么？我似乎有一種即將來臨的預感……
電流劃過，眼前忽然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影影綽綽的，模模糊糊中只感覺到有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身體仿佛輕如鴻毛，又仿佛膨脹的氣球，若不是那只握住我的手，我很可能就會被風吹離、劃破。
“明羽！明羽！不要放棄！”
咦？是誰的聲音？
至少還有你！
代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大哥哥，我相信你！
我喜歡你！
淚水從我的眼角流進了耳朵，我抬手擦去，從臂彎間透過來白蒙蒙的光，接著白色飛速地掠奪，變成殘酷的一片。
我吸了吸鼻涕，一股氯氣混合著腥味帶進了鼻腔，刺激著腦門。
“你醒啦？”
云云的臉頰貼了過來，香甜的氣息撲在我的臉上，癢癢的。
我忸忸怩怩地正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完全動不了，反而傳來了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
雖然很不想接受，很想逃避，我竟然還活著？！但還是要面對的……為什么??？就這么死掉不就好了！
我正躺在醫(yī)院里的病床上，全身上下都纏著繃帶，右腿還打著石膏吊著……不會是癱瘓了吧？
“難受的話，就睡吧。”云云輕聲說。
“我怎么可能還睡得著啊？”
我的情緒不太好，聲音有些大，帶著煩躁的語氣，我的潛意識里說不定混合著責備的感情。
“對不起……”云云低落地道歉。
我轉(zhuǎn)念又有些自責，本來就跟云云沒什么關(guān)系。一切的起因還不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這時候推卸責任也只是無理取鬧罷了。
“你不用這樣……說到底還是我自作自受?！蔽肄D(zhuǎn)開話題說，“能告訴我，我現(xiàn)在的狀況嗎？”
“只是輕微的骨折……”
“不用瞞著我啊！”我情緒真不穩(wěn)定呢！不小心又發(fā)脾氣了。
“你對象說的是真的?！?p> 聽到旁邊有人插話，我轉(zhuǎn)過頭去?？吹绞且粋€大叔，穿著藍色的衣服，好像是工作服。
他又接著說：“你腰椎和肋骨只是輕微的骨折，就是右腿稍微重些，沒什么大礙的?！?p> “哦，是這樣??！謝謝叔叔了?！蔽疫@才稍微放下心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面向云云，必須要向她誠懇地道歉才行。
一開始的住院真可以說是度日如年，無聊什么的我倒是無所謂，因為我本來就是宅的那一類。
其中一方面是，醫(yī)院食堂的伙食實在是太差了！連學校食堂的都不如，都淡出個鳥來，還貴得要死。所以，只能盼著云云給我?guī)Ш贸缘倪^來，而且每次云云都要一勺一勺地喂我吃下去……好吧，食堂我就原諒你了！
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生活不能自理。尤其是大小便，真是難堪至極、苦不堪言，每次都要仰仗那個朱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
我時常就會撒起脾氣，耍起任性，事后想起來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丟臉。每當云云過來都要像哄小孩似地喂著我吃飯，可以說是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
就像是又回到幼兒期了呢……
我記得，有一次云云哄我吃飯時說:“手術(shù)后一個多月就會好的，估計圣誕節(jié)的那一天就差不多能走路了，到那時我們就一起去約會好嗎？”
“好了我也走不動路。”我撅著嘴，我就是不吃。
“那就我背你。”云云信誓旦旦地說。
我想，我哪有那個魄力讓一個女孩子來背我？這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嗎？又想到，這次可是云云主動邀約哎！而且還是圣誕節(jié)。
于是，那之后我就乖多了，極力地配合治療。
當然，我也不再討厭或抗拒那個朱叔叔了，畢竟人家討生活也不容易。
朱叔叔是個護工，年紀也蠻大的了。他說自己沒有文化，就只能做這一行，怎么也得多苦些錢供自己的女兒上學。說到他的那個女兒，可比我爭氣多了……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學，接著考研，甚至將來說不定能出國。
聽說他的女兒有可能還是我以前的同學，我更是無地自容了。當然，也因此我和朱叔叔的關(guān)系也親近了許多，我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會先往他那里塞。
日子就這么緩緩地流逝，悄無聲息。
秋去冬來。
手術(shù)后的個把月，我也差不多能拄著拐杖下床走動了，不過我也只是站在窗前發(fā)著呆。看著樓下的香樟樹意氣風發(fā)地拋撒著落葉，以及來去匆匆的人群車流……內(nèi)心里不免又生起一團焦慮來，有一種被拋棄的錯覺。
沒有你的冬天，我不厭其煩地等待你的出現(xiàn)，內(nèi)心里燃燒著一息尚存的火焰，那是我對你執(zhí)著不變的愛戀。
這時，闖進我的眼簾的，是有些眼熟的豪車。或許我早就有所介意了吧，所以我一眼便難以釋懷。只見其副駕駛室的門被打開來，下來的人果然是云云。
云云扭著頭朝著駕駛室的那邊，似乎在聊著些什么。當她要下車的時候又跌了回去，接著她的脖子后面被一只手臂給環(huán)住，然后一男人的嘴臉向她的臉頰上貼去……
（六）
最近我一直精神恍惚，身邊也變得很奇怪，沒有了人的氣息，確切的說是根本沒有事物的存在。
我一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來，卻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外面的一切。
白蒙蒙的，像是下著霧，包圍了蜷縮著身體的我。正如同我被這個世界所遺棄了，只能獨自做著垂死地掙扎。
我想放棄了，不想再做這種無謂的抵抗，這樣就可以不用再被恐懼所折磨了。我在恐懼著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恐懼的本質(zhì)才是最為恐懼的。
我是想要留下些什么嗎？留給誰？留在何處？也不清楚。那就是想要傳達些什么嗎？傳達給誰？向何處傳達？我現(xiàn)在好混亂。
如同靈光乍現(xiàn)一般，突然我想起了我們的約定，這是我最后的救贖。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我瘋狂地爬起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飛奔向那紛紛擾擾的世界。
只要你一成不變，就會給予我心跳的錯覺……即便自己心知肚明，自己總會因而溫暖起來，因你而讓我始終記得自己還活著。
迎面而來你的倩影，迎面而來你的柔荑，迎面而來你的笑顏，迎面而來你的深吻……
猶如聚集過來的記憶碎片，鋪天蓋地的大雪，猶如紛紛揚揚的幻蝶。
今年是個錦上添花的圣誕節(jié)。
如此甚好！我如此感嘆?？粗值郎消愑半p雙，我的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這時，仿佛是從幽深的地方，傳來了悠揚的旋律。它支撐著我這無法令人信任的身影，扶持著我東倒西歪搖擺不定的步伐，催促著我前進。
不知日落月升……Fly with me/In the perfect world/Go with me/Just like a bird/沒什么能阻攔自由的天地……
這樣沉默愛你……Fly with me/In the perfect world/Go with me/Just like a bird/沒什么能阻攔我們在一起……
我不知何時撞到路過的情侶，跌倒了又默默地爬起來。天黑了，就向著下一個光明的路口走下去。撲閃的晶瑩，擁簇著我，引導著我走向溫馨的未來。
夜已深。我也有些累了，想要就此停下，想要撲向地上誘人的柔軟，那里是純潔而無垢的夢境，可以讓我體驗到幸福的溫馨。
但是不行，那樣太空虛了。我不想就這么死去，像是凍死的野狗一樣。
我該往何處去呢？現(xiàn)在腦海里一片茫然。我是來尋找什么的？毫無頭緒地亂竄，只因為記憶深處里小小的暗示，那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又似乎不是很明確。
我索性鉆進銀行ATM機房里，不久就沉沉地睡去。當我再次睜開眼來時，天竟然已是微亮。大半夜都沒被人發(fā)現(xiàn)，真是個奇跡！
我搖晃地站起身，推開門。迎來的卻是，云云和一個高個子男生，從賓館里相依相偎地走出來的畫面……
地上的積雪很滑，我跌跌撞撞地撲過去，向云云厲聲質(zhì)問道:“他不是你的哥哥嗎？”
“……是我認的哥哥。”云云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
“你怎么不認他做干爹?。?！你這個碧池……”我腦海里像是斷了根弦，痛得我無法呼吸，我向她吼過去，“你根本就不是云云，對不對？你到底是誰？”
“你自己不是已經(jīng)想起來了嗎？”
“別跟我來這一套！你信不信我宰了你！”
眼前的身影在不斷地搖曳，猶如鬼魅……使得我頭疼欲裂，腦海里一幕幕飛快地閃現(xiàn)，都是些奇怪的影像。
我明明只是個高中生，怎么會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記憶經(jīng)歷？
“我到底是誰？！這是什么地方？！”
我喘息地呢喃，四處張望。然而，讓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接踵而來——
卻見我的母親也從賓館里走出來，摟著一個糟老頭的胳膊……與我對上視線的一瞬間，開始不住地驚慌失措。
“媽？你怎么也在這里！”我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嘶啞，像是某種野獸。
“明羽，我……”
我根本不想聽她的解釋，淚流不止而狠狠地說道:“我早就應該明白的，你們這些碧池寧愿去騙，寧愿去賣！你們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你們這些碧池真是不要臉！”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去。
身體像是要支離破碎，各個地方都在劇痛……要是早死掉就好了！這樣的感情一直在腦海里盤繞不散。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縮在房間里的角落，等待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時間既殘忍又仁慈，這世間只有它是唯一公平的，傷口也好，生命也罷，無論是什么都可以將之抹消。
感覺到自己被誰緊緊地擁在懷里，即使是這樣，溫暖也無法傳遞。
“小羽，我和你爸爸都是希望你能夠過得好些，能夠好好地活著……”
我嗤之以鼻，你關(guān)心好你自己吧！我才不要你關(guān)心！
“這些年來，我給你攢了很多錢，就是為了你將來能夠娶個好媳婦，過上幸福的日子……”
我才不要你的臭錢！
“事到如今，就算你坐了牢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出來后生活也是無虞的?！?p>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么……作為母親，我不求你能夠原諒我，只求你能夠站起來，好好地活著！”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安靜了下來，剛剛的恍如幻聽似的。
腦海里在不停地倒帶，倒退到最初始的地方。
該結(jié)束了！我終于全都想起來了……
一切都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都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的把戲！早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的，事到如今也算是有好好地告別過了吧？
我走向母親的房間，那里在等著最后一個需要我告別的人，也是需要我深深懺悔的人……
我推開門，跪在了母親的床前，握住母親已經(jīng)冰涼的手。
“媽，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我哽咽地呼喊著。
“媽，你為什么要這樣隨隨便便地就死了！”
“媽，你怎么不聽我的解釋就死了呢？我是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