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日落近西沉,南長至帶著那串縈繞虛空深淵氣息的奇特果子離開榴月家,本來準備回忘川,卻不知不覺走到了章尾山的地界。
雖然章尾山臨近忘川,但他還是頭一回從這邊去往忘川。
時至黃昏,章尾山一點一點剝離它的沉沉霧靄,開始慢慢顯露整座山脈的輪廓,有疊嶂峰巒起伏,也有陡壁孤峰雄峙。
此次不在山中,亦無要事。南長至把章尾山的樣貌看得清晰分明。
章尾山,明明是隸屬人間的山脈,卻背靠歸隅谷,又臨近忘川。
人類從來把章尾山這一帶列為生命禁區(qū),因為霧靄茫茫不見天日,所有的定位指南工具在這里都會失靈。即便如此,孤勇無畏者依舊有之。所以才會常年有失蹤與死亡的案子在這一帶發(fā)生。
而南長至之所以又走到這片地界上,說到底還是因為看到了熟人。而那個熟人正領隊帶著一幫人類準備“探險”章尾山。在他眼中看來,這完全是大型作死現場。
然而等他湊近時,才發(fā)現那是一幫子亡魂。他百思不得其解,禾沅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放在忘川手薄的便利不用,難道準備徒步領著那幫亡魂去忘川嗎?
“禾沅!”南長至終于在前方那個“領頭羊”踏入章尾山地界前一腳出聲叫住他。
那人回頭,灰土灰臉依舊遮擋不住的陰柔特質。那雙嫵媚惑人的狐貍眼,在看見南長至的剎那,淚眼婆娑仿佛是見到了幾十年未見的親人。
下一秒,他就風馳電掣般的撲了過來,可惜南長至早有防備,他撲了個空。隨即就直接坐在地上,聲淚俱下地開始哭訴,“嗚嗚……阿南啊,我的親哥啊,你幫幫弟弟我吧,嗚嗚……那個蛇蝎美人,搶了我的鐵飯碗啊,嗚嗚……我都快要餓死了……嗚嗚……”
南長至扶額長嘆一口氣,他如果不認識這貨,可能真的會相信這貨聲淚俱下感人肺腑的表演??上?,他認識且深刻認識這貨顛倒是非,玩弄人心的手段有多高超。
說一句真心話,這貨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他影帝般的演技。身為忘川使,忘川欠他一個奧斯卡小金人。
“你是不是又被革職了?”南長至雖然在問他,但卻是十足肯定的語氣。沒錯,革職!歷任忘川使,恐怕也只有他這一位時常被革職又時常被予以重任的忘川使了。忘川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說得就是這貨。
禾沅,隸屬忘川南方使燭燭麾下的七位忘川使之一,業(yè)績常年與南長至保持并驅而行。一南一北忘川業(yè)績榜首是他二人,與一西一東的忘川榜首,楓冀和朝歆二人,并稱忘川“四大天王”。
可是他和其余二人再厲害也不如禾沅這個時?!安粍照龢I(yè)”卻能輕輕松松占據南方榜首的厲害。難道說南方使麾下都是“廢物”嗎?比不過這樣一個“不務正業(yè)”的?不,還真就比不過,這貨要么插科打諢不交業(yè)績,要么上交業(yè)績就是完美答卷。完全屬于那種學生時代中“學神”一樣的存在,天生就是讓人膜拜的存在。雖然他也是一個戲精一般的存在。
禾沅見南長至一點也不配合他的表演,頓覺無趣。瞬間從寬大衣袍袖袋里掏出一塊絲絹和一個小鏡子,慢條斯理打理他的淚痕斑斑的灰頭灰臉。半晌之后,又把絲絹和小鏡子塞回袖袋里。然后才緩緩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袍,粉色的寬大袍子,內襟是白色。
他身形纖瘦高挑,面貌也只算是清秀,卻偏生了一雙嫵媚妖嬈的狐貍眼,一下子就拉伸了整個人的顏值,氣質卻也偏向陰柔些。特別是一笑起來,那雙狐貍眼里迸發(fā)出的流光溢彩,當真是惑人如妖魅一般。
此時,他笑著,說話的語氣倒是英氣十足,削弱了他幾分陰柔氣質。只聽他聲音洪亮的嚷嚷道,“革職?笑話!本大爺怎么會被革職?明明是那個蛇蝎美人扣了本大爺的忘川手簿!”
南長至嘴角抽搐,實在不想搭理這貨。他撇開視線看向前方不遠處,排排站如木頭人呆滯的一幫人類。他有些詫異地開口,“這似乎是同一批事故而亡?”然后猛然想起幾日前因一場大火而亡故的那一幫人,眉目漸漸深斂凝重起來,心頭隱有愁緒郁結。
“怎么?你那兒也有亡故者嗎?不如組個團,大家一起去忘川呀!”禾沅漫不經心朝前踱了幾步,盯著南長至深思的樣子,愉悅地開口,只是那言語間的調侃,怎么聽都有幾分意味深長在其中。
“十二個,與你這兒相差五個,”南長至淡淡回了一句,回眸間迎上禾沅意味深長的目光,突然如醍醐灌頂般,開始覺得他之所以追上來,指不定就是這貨預料之中的計劃。“你早知道,我會追上來?”他半疑半惑的問。
“那可說不準,不是你也許是別的忘川使啊,畢竟我?guī)е@么多亡魂招搖過市,總會有忘川使發(fā)現吧。”禾沅伸出右手握拳只余那細長的小拇指,而后懶散的開始掏耳朵。他臉上掛著輕淡的笑容,語氣也輕淡無波瀾。半晌,他收回手指,輕輕吹了幾下。
然后他看著面前章尾山從山頂逐漸向下再次聚攏的沉沉霧靄,“這些霧霾于人類是迷霧分辨不了方向,亡魂卻不會,但凡有歸兮符傍身,亡魂便會自行回歸忘川?!彼琅f語氣輕淡,臉上笑容卻收斂了起來。
南長至瞥一眼那些亡魂,再次看向禾沅,“你沒有忘川手簿,又哪來的歸兮符,若不是你身上有忘川的氣息,只怕這幫亡魂也不會跟著你走吧!”此話直接戳破了現在的禾沅是“光桿司令”的面目。
“所以說啊,我容易嗎,沒有武器裝備還要我出征,燭燭可不就是一個蛇蝎美人嗎?”禾沅聽罷,暴躁的狂跳兩下,然后蹲下身去,一邊拽著地上雜草,一邊可憐兮兮地又開始控訴道,“我不就是于心不忍給某個人類多些彌留時間嗎?至于就扣了我的忘川手簿嗎?我這么善良,難道不應該褒獎嗎?竟然扣我的手簿,哼!燭燭就是個蛇蝎美人!”
“…………”南長至無語至極,太陽穴突突直跳。對于這貨目無尊長直呼上司吐槽上司的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但是仍然忍不住想上前踹他一腳。
因為這貨不知何時悄無聲息挪移到他腳邊,緊挨著他小腿,時不時丟兩根雜草扔在他鞋上。也虧得他今日穿得是黑色鞋子,否則那拖泥的雜草,絕對會污染他的鞋子。雖然,這雙黑鞋也干凈不到哪里去。
南長至按耐著想踹這貨的沖動舉止,迅速后退離禾沅三米遠,只說了“你多保重!”四字,轉身欲走。
不想禾沅再次竄到他跟前,一臉真誠懇切地說,“大哥,順道帶小弟一程,他日必有重謝!”
“呵,不需要!”南長至冷笑,再次錯開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天際最后一片暮色沉入地平線,夜色降臨,上玄月的月光慘白,灑落下來,更添幾分詭譎氣氛。
只聽得禾沅突然清冷的聲調,“你說,如果北方使伱伱大人,知道許恪背叛了她,會怎樣?”
南長至聞言駐足,轉身,眉目冷淡,看著對面淺笑妖嬈的禾沅,“我果然不喜歡你們這些彎彎腸子一堆的人,相處太累!”他說著,虛空調出忘川手簿。
幽藍的手簿懸浮在半空之上,紙頁飛快翻動著,有灰黑色的古老字符跳動出來,逐漸連成三線譜,飛入禾沅身后,最終沒入那些呆滯如木頭的一幫人的身體內。這便是歸兮符,指引亡魂自行回歸忘川。
“你別忘了,你那親愛的弟弟——許恪可是彎彎腸子之中的翹楚哦,”禾沅目送著那些亡魂一個個沒入章尾山的沉沉霧靄里消失不見,側身走向南長至,揶揄道。
“所以說,不喜歡啊,”南長至輕嘆,尾音落下。忘川手簿已移至他與禾沅之間的上方,一瞬間幽藍光芒四射,頃刻又消失。然后就只剩下慘白的月光灑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