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禮默默調(diào)運內(nèi)息,并不答話。
這是他首次以內(nèi)功和人交手,一上來便是當世一等一的外功宗師,即便是他有心算無心,又是偷襲,此刻也被對方雄渾的掌力震得胸中氣息沉濁。
“你這般若掌……使得倒似模似樣,就是軟綿綿的不痛快?!被鸸ゎ^陀一言以畢,眼眸中流露出惋惜之色,下一息卻直奔荀禮,雙掌拍出。
掌風撲面而來,凌厲如刀,刮得荀禮隱隱作痛,他哪里敢接這一招,只此刻退無可退,且若放得他逃離寺中,這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只怕是渺茫至極了。因而明知不是對手,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抵擋,只期望寺中眾僧能盡快反應過來,將他圍殺于此。
先前火工頭陀大戰(zhàn)達摩院如砍瓜切菜一般,那也只是因為眾人都守著規(guī)矩一對一單挑,以多欺寡又是不同。
他雙掌輕展,掌心向外,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而虛,此為般若掌之“天衣無縫”。
四掌相對,荀禮只覺渾身骨骼都被震得酸麻無比,“嘭”的一聲,倒飛而出,撞在了身后數(shù)丈遠的墻面。
荀禮胸口如烈火焚燒,接著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胸前的悶熱卻減淡了不少。
而與他對掌的火工頭陀只是身形微微一晃,便欲再撲上來,可身后的二僧也已出手,火工頭陀只得回身應對。
再度逼開二人,火工頭陀不再停留,雙足發(fā)力,朝著寺外的方向大步奔走。
卻見兩名白眉老僧攜手飛身上前,堵住了他前進的路,正是菩提院首座苦破禪師和戒律院首座苦元禪師,這二人在苦智倒下的第一時間,也是圍在了苦智的身邊。
現(xiàn)下竟然抽出身來攔住自己……
火工頭陀眉頭緊皺,下意識地看向苦智倒下的地方,卻見苦智被方丈苦乘和羅漢堂首座苦慧扶住坐起,氣若游絲,卻仍有意識,半開半闔的雙眼正瞧著他,二人四目相對。
老禿驢命夠硬!
苦智顫抖著雙唇說了句什么,隔著太遠火工頭陀未能聽見,想來也不是什么慈悲為懷的意思。
一旁的苦乘方丈點了點頭,苦智旋即閉上了雙眼,只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
且說方才苦智在五百招后已是穩(wěn)占上風,兩人拆到一招“大纏絲”時,四條手臂扭在一起,苦智雙手卻俱已按上對方胸口死穴(和諧),內(nèi)力一發(fā),火工頭陀立時斃命,已然無拆解余地??嘀菒巯麧撔淖粤?,居然有此造詣,不忍就此傷了他性命,雙掌一分,喝道:“退開罷!”
豈知火工頭陀會錯了意,只道對方使的是“神掌八打”中的一招。這“神掌八打”是少林武功中絕學之一,他曾見達摩堂的大弟子使過,雙掌劈出,打斷一條木樁,勁力非同小可。
火工頭陀武功雖強,畢竟全是偷學,未得名師指點,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只是暗中窺看,時日雖久,又豈能學得全了?
苦智這一招其實是“分解掌”,借力卸力,雙方一齊退開,乃是停手罷斗之意?;鸸ゎ^陀卻錯看成“神掌八打”中的第六掌“裂心掌”,心想:你要取我性命,卻沒如此容易。
于是飛身撲上,雙拳齊擊,拳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過來,苦智禪師一驚之下,急忙回掌相抵,其勢卻已不及。
幸而先前荀禮先前喊出的那句“首座當心”,盡管二人分掌拆招只在瞬息,卻仍是給了苦智一分預先的警醒,回流自身護體的內(nèi)力便多了一分。
僅這些許的差別,便讓苦智的內(nèi)臟未被自己的肋骨當場刺穿,在苦乘方丈和苦慧禪師的及時援手下,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也正因為如此,場中除了方丈與羅漢堂首座之外,武功最高的苦破與苦元二人當即對視了一眼,便抽身前去阻攔火工頭陀,恰好見得火工頭陀一掌拍飛羅漢堂弟子天行。
火工頭陀大喝一聲,雙拳揮出,竟是以一人之力要獨對少林寺兩位首座。
兩人先前未曾與火工頭陀交手,但也見到達摩院弟子之慘狀,因而面對這個仿佛從石頭縫中蹦出的大敵萬不敢掉以輕心,眼見得火工頭陀縱身撲上來,二人各自分出一掌迎上。
拳掌相封,三人內(nèi)力鼓蕩,激得腳下塵土飛揚。
初一交手,苦破和苦元只覺火工頭陀拳力之剛猛世所罕見,全力施為之下自己二人合力竟不能將之擊退,正待換招,卻察覺這火工頭陀之內(nèi)力正源源不斷地從雙拳中涌出,竟是要拼內(nèi)力!
何等不智!
火工頭陀天賦異稟,由外及內(nèi)練就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可論內(nèi)力修為,幾位禪師都修持易筋經(jīng)數(shù)年乃至十數(shù)年,內(nèi)力剛猛或有不及,醇厚卻是遠勝,單對單也未必能勝,更何況以一敵二?
兩位禪師縱使菩薩心腸,眼見得眾多達摩院弟子以及苦智禪師的慘狀,此時也需得化金剛怒目,斷不能留手。二人對視一眼,催動十成掌力反撲過去。
然而下一刻,他二人便愕然地發(fā)現(xiàn)火工頭陀的拳中內(nèi)力虛而不實,只能將二人渾厚的內(nèi)功稍一緩沖,可此時已然來不及收手,眼看對方就是個筋骨寸斷的死局。
苦破和苦元一聲“阿彌陀佛”卡在嘴邊尚未喊出,便見火工頭陀渾身赤紅一片,一大口鮮血噴出,飛濺在二位禪師的袈裟之上,身子卻借著兩股沛然巨力倒飛而出,身后欲出手的兩弟子未來得及應變,火工頭陀已然從他們頭頂飛過,砸向墻邊的天行。
火工頭陀半空之中一扭身子又是一掌拍下,荀禮背生冷汗,只得勉力揮掌應對。
“轟”的一聲,院墻被撞塌,二人跌落至墻后,眾僧趕撲上前,待得塵埃落下,卻只看到火工頭陀亡命疾奔的身影,那可憐的羅漢堂弟子天行竟是人影全無。
苦元略一思索,火工頭陀奔走的方向正是低階弟子的日常寢房,盡管眾弟子多是在場中,可也有僧人因故未至或是留守護院,若是給他擒來做人質(zhì),卻是不好處理,當即命眾僧緊緊追上。
至于天行在何處,雖令人費解,此時也只能拋下不理了。
……
寢房之中,天真一臉陰郁地翹著腿靠在榻上。
我是腦子進水了要去信那小王八蛋!什么一夢如是,整個菩提院連面鏡子都沒有,畢竟一幫禿驢,也用不著銅鏡去梳洗打扮,可恨我當時還真被糊弄住了。
天真越想越是氣憤,雖未真的損失什么,可這種被人誆騙的感覺實是不好受,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到大校場中一掌劈了……
“哎喲我他老母的,可真夠狠?!?p> 下一刻,他便驚聞身邊傳來一陣吃痛的呻吟聲,扭過頭一看——
……這人就這么憑空出現(xiàn)了?
他眨了眨眼,有些沒弄清楚狀況。
“……師兄別來無恙啊?!避鞫Y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
方才火工頭陀來勢洶洶,他實無把握躺在地上再接一掌,在二人將要接觸的一瞬間,他使用了【母親做的布鞋】,回到了先前設定的坐標——也就是自己的寢房。
看著一臉懵逼的天真,荀禮咽了咽滿是鐵銹味的血水,道:“師兄好生養(yǎng)病,師弟還有點事,先走一步?!?p> 荀禮強忍周身難言的酸痛,一個翻身下了榻,推門便走。
天真半晌才反應過來,顧不得這天行到底如何出現(xiàn)的,他現(xiàn)在只想把他揪出來亂揍一頓,趕忙也出了門。
他四處張望,終于在不遠處看見天行的身影,他怒氣沖沖地走上前去,卻見天行回頭沖他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師兄來得正好,賊人已被首座重創(chuàng),且攔下他……”
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天真一頭霧水,抬頭一看,只見一面目猙獰的頭陀正向他們飛奔而來,此刻不過五丈之距。
火工頭陀方才硬接菩提院、戒律院二首座十成掌力,只化解其少許沖勁,使得自己的臟腑沒被當場震碎,借著這力道反沖而出,雖是成功越過圍堵的眾僧,但內(nèi)傷已是非同小可,想要一掌斃了這同是竊藝人的小和尚,卻不知碰上了什么障眼法,眼前的小和尚忽然就不見了,他一掌劈空,撞到了墻上,隨后便是玩兒命的往前跑。
翻過兩間院子,卻見這個害自己不能第一時間走脫的罪魁禍首竟直愣愣地又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彼此的臉上同時都浮現(xiàn)出了愕然的神情。
荀禮慌張后退了兩步,他也未曾料到剛一出門躲過天真,就碰見了更要命的,即便對方身受重傷,他也不敢強攖其鋒,一代宗師臨死的反撲不是他能抵受得住的。
而火工頭陀自恃勇武不懼些許障眼法,決心拿下這天賦異稟的小和尚做人質(zhì),或許又能多一線生機,至不濟死前也要拉著這礙眼的小和尚一起。
恰逢此時,他忽然瞥見不遠處的另一位僧人從房中走出,念頭急轉(zhuǎn)之中,認定這天行有些古怪,未必能一招擒住,另外一人看服色也是天字輩僧人,或許是個更好的目標。
荀禮大呼小叫地疾步退至天真身畔,火工頭陀再度舉起雙掌分襲二人,只是這一次,卻是奔向天真那邊的力道更為悍勇。
天真此時腦袋如一團漿糊,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當那頭陀掌力覆蓋了他周身之時,他才驚覺這黑炭一般的大漢,竟然是一位罕見的絕頂高手。
他不敢怠慢,運起平生功力,右手斜斜一引,只聞得一聲脆響,他身后的木門竟已然為掌力所震碎四散在地。
而另一邊荀禮也是勉強接下了這稍有容情的一掌,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門邊。
火工頭陀做夢也想不到,少林寺的天字輩僧人竟然如此藏龍臥虎,方才憑借一股氣勢拍出的兩掌,實是竭盡所能,未能盡功后再也撐不住,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身子一軟半跪在地上。
而此時,苦元和苦破兩位首座并數(shù)位苦字輩禪師和正字輩僧人都已經(jīng)趕到,看到跪倒在地的火工頭陀,毫不猶豫地上前以重手連封他周身大穴,火工頭陀身子晃了晃,眼中流露出頑強的神采,竟是沒有立刻倒下,反而是挺直了上身。
“阿彌陀佛?!笨嘣拖骂^念了一聲佛號,“施主不必再做抵抗了,我佛慈悲,對施主如何處置還需與方丈和其他首座一同商議,倒也未必會取你性命。”
火工頭陀眼中閃過一絲譏諷,想要說些什么,微一張口,卻被喉頭涌出的鮮血堵住了,一縷縷從嘴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