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保泰自打被趕出了柳府,便在城東花六十兩銀子,買了一個小宅子,自己惶惶然的躲了起來。
自己手頭現(xiàn)在只有七百兩銀子了,雖然仍舊是個大數(shù)字,但是卻不好大手大腳的亂花。
他這幾天和吃了蒼蠅一樣,輾轉(zhuǎn)反側(cè)。
過了沒幾天更是聽說那個孫小姐被許給了城西范鎮(zhèn)撫的兒子,就更加的敗興。
饒不了他?可是又能怎么辦?自己手里到底是沒有人家的把柄。
不要小瞧這些從八品、從九品的人物,在很多人眼里,這種綠豆芝麻大小的官兒能有多少能量。
實際上,這種小官卻比文官難對付多了。
文官們只是來干四五年就走了,這些小官們卻是世襲在這里干著,各種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根本就是難以撼動。
年前,和今年中舉的同科們一起聚餐。
得知眾人紛紛另有差遣,就連三等的都派遣去當了營兵百總。
而自己卻還干著這個有名無實的屯田千戶。
好在自己花銀子花的比較及時,前些日子的丑事,大家伙并不知道。
柳保泰的事情很多,當然不能把時間全都浪費在忌恨霍山亭身上。
他只是找了幾個半大孩子,讓他們盯著那個驛丞家的公子,柳保泰就不相信,這小子是一個無縫的蛋。
被趕出家以后,每天只能枯坐在屯田千戶所的衙門里面看戚繼光寫的紀效新書和練兵紀實。
愛看書這點,倒是得了副千戶徐秋來的賞識,當然,他賞識不賞識,說到底也沒什么用處。
但是消息卻傳到了鄭崇儉耳朵里面。
老鄭是當推官起家的,身為一個曾經(jīng)的法務(wù)工作者,他當然是耳聰目明,稍微的打探了一下。
竟然哈哈大笑,讓親兵給悶悶不樂的柳保泰送去了一套新刻的武經(jīng)七書。
《武經(jīng)七書》是北宋朝廷作為官書頒行的兵法叢書,是中國古代第一部軍事教科書。它由《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衛(wèi)公問對》七部著名兵書匯編而成。
收到了鄭崇儉的兵書,按照規(guī)矩,當然得上門感謝。
但是挑選什么禮物,卻犯難了,最后只能挑了上好的南京綢緞,略作薄禮。
鄭崇儉住在按察使司街上,也就是他辦公的地方。
柳保泰這會兒可不敢穿什么女裝了,老老實實的穿了一身直裰。
這種衣服其實是脫胎于道袍的,大戶人家年老的下人多數(shù)是穿道袍,年輕的則多是穿直裰。
柳保泰今年不過十八歲,穿上這一身,簡直是如假包換的小伙計樣子。
雇了兩個人抬著綢子,一行三人,在后門遞上手札。
門房老頭,翻開看見上面寫著:門下沐恩小的柳保泰。
哈哈一笑道“你且等著吧,于是讓仆役收了禮物,在內(nèi)廳看了茶?!?p> 那鄭崇儉卻在屏風后面,觀察柳保泰。
見他穿了一身直綴,心說好端端一個后生,不就是見我么,至于把自己打扮得和個跑堂的一樣么?
又看見手札,更是覺得滑稽,心說“這也謙卑過了?!?p> 鄭崇儉雖然是按察副使,能夠彈劾山東省絕大多數(shù)的武職,但是卻并不主管柳保泰的升遷問題。
主管柳保泰升遷的是兵部、兵備道和山東都司,他的意見只能是僅供參考。
就比如說這次武舉考試,柳保泰得了個一等,按照道理來說,早就可以簽派到營兵里面去;但是卻因為他沒有靠山。
最后只能讓他去當這個無田可屯的屯田千戶。
門下沐恩小的,當然可以用,但是用在鄭崇儉這里,卻有點冒冒失失了。
等了一炷香,鄭崇儉還沒有出來,柳保泰開始有點著急了。
他四處看了看,見一個人也沒有。
想要站起來,又覺得有點不恰當,于是索性拿出兵書看了起來。
這倒不是他故作姿態(tài),而是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畢竟曾經(jīng)是歷史學系的研究生。
雖然學習歷史并沒能給她帶來任何現(xiàn)實的好處。
鄭崇儉悄悄地繞到柳保泰身后,看看這小子是故作姿態(tài),還是真的在看書。
只見柳保泰,一邊看書,一邊拿著木炭筆在書上劃來劃去,有幾頁還給他窩上了角。
鄭崇儉心下有些惱,他們這些知識分子,從小就被教育了要敬惜字紙。
寫著字的紙都要尊重,不能夠隨便扔掉,不要了得放到爐子里面化掉。
就更不用說前賢寫的書了。
“看就看吧,還拿著口水沾?!?p> 鄭崇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這個人一貫是強迫癥;一把奪過柳保泰手里的書。
喝令道“你這后生,看書怎么這么糟蹋?”
見柳保泰嚇得張目結(jié)舌,他很是得意,道“來,你把剛才看的那一段,給我背一下?!?p> 只見柳保泰滿臉疑惑。
他笑道“你背就是了。我給你開個頭,凡派探夜不收,派探不的,聽人言語、不親到賊所、欺詐因而誤失事機者,軍法從事。若傳報違期,集兵遷延,以致誤事,罪同。”
柳保泰結(jié)結(jié)巴巴的背了起來,但是越背越流暢,鄭崇儉不禁點頭。
然后作色道“我送給你的武經(jīng)七書,你自己再買一套,不許看我送的那一套?!?p> 然后奇怪道“你是怎么練就的過目不忘的本事?”
柳保泰這個時候終于松了一口氣道“看這種材料,最重要的是掌握中心思想,然后以此為綱要,多讀三遍就背過了?!?p> 鄭崇儉點點頭道“這就是韓昌黎所謂的提綱挈領(lǐng)!”
然后拍了拍柳保泰的肩膀道“可有表字了?”
柳保泰恭敬道“小的年歲不及弱冠,尚未取得表字?!?p> 鄭崇儉走到書桌前,提起毛筆想了片刻,揮筆寫下伯謙二字。
道“持盈保泰,不可盈滿,但是不可盈滿要怎么做到呢?只有謙字可以。”
鄭崇儉一直把柳保泰送出了門,懷里揣著鄭大人親題的伯謙二字,柳保泰心里暖洋洋的,距離心理上的門下沐恩小的某,更加進了一步。
這個時候,自己派出去打探霍山亭消息的小乞丐出現(xiàn)了。
“老爺,那姓霍的小子,昨天去了春香樓、今天去了海棠春,明天似乎要去高士居?!?p> 小乞丐說的三個地方,都是濟南有名的風月場所。
料想他一個驛丞家的兒子,哪里能夠有這么多的財產(chǎn),想來是貪贓枉法。
但是一個驛丞,到底能夠有什么貪污的機會?這個倒是讓人感到非常的費解。
柳保泰從兜里掏出來一百文錢,分給了給他打探消息的孩子們,又請他們喝了一碗羊湯,等回家的時候卻是晚上了。
他把鄭崇儉給他寫的表字看了又看。
在大明朝,只有君親師才有資格給年輕人起表字。
鄭崇儉這個行為,幾乎就是在告訴眾人,這個年輕人,是他老鄭的學生。
這個待遇不要說是什么武舉人,就算是文舉人,也很難得到。
柳保泰轉(zhuǎn)念一想,何嘗不借著這個機會,索性回家得了。
于是馬上起身,給柳慶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