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程海棠,靠在連云宮的緊閉的宮門后面,漸漸的支撐不住自己,順著宮門一點一點向下滑,直到自己完全坐到地上。
剛剛那一杯毒酒,皇上沒有喝,反而將它一滴不剩的,灌進程海棠的嘴里。
她只想嘆口氣,她的醫(yī)術(shù)是用來救人的,制毒她會,下毒畢竟還是不擅長。
皇上終于連掩飾一下都不肯,用程海棠親手制的毒,送了她一程。一起送走的,還有她肚子里懷了五個月的孩子。
兩年前,程海棠跟著獻王,從月嶺回京都尋親。因為家中變故,她在襁褓中便被師傅抱走,在嶺南的月嶺跟著師傅長大。師傅養(yǎng)了她十五年,教她一身醫(yī)術(shù)。
在月嶺時,他們的鄰居是個打鐵的馮叔叔,他的手藝特別好,會打農(nóng)具,也會打刀劍,馮叔的兒子就是馮銘澤,馮叔教他打鐵,還教他做各種帶機關(guān)的小玩意。
回京的時候,獻王提出,把馮銘澤也一起帶上,他說帶馮銘澤到京城見見世面。
程海棠回京順利找到父親程煜將軍,父親是宣府鎮(zhèn)的鎮(zhèn)將,手握十萬兵權(quán)。不到半年時間,獻王尋了個機會,請旨將她抬進了王府,做了夫人。
一進獻王府,正好遇上獻王妃從步輦上摔下來,腹中胎兒有流產(chǎn)的預(yù)兆。好在海棠的醫(yī)術(shù)很好,太醫(yī)都對著獻王妃搖頭,她卻大膽醫(yī)治,保住了獻王妃的兒子。
巧得很,杜側(cè)妃也才流產(chǎn)不久,程海棠給她開了調(diào)理方子,皇上登基前,她又再度懷孕。王妃、側(cè)妃都領(lǐng)了程海棠的情,后院倒也相安無事。
程海棠那時才回京幾個月,誰都不熟悉,哪都不能去。
若不是當(dāng)初師傅意外摔下山崖尸骨無存,海棠應(yīng)該還會在那個世外桃源般的嶺南山村里,快樂生活吧?還有,馮叔一家……后來馮銘澤哪兒去了?海棠問過獻王,他說馮銘澤在軍營里,除此以外,再也沒有過多的解釋。
又過了半年,獻王謝睿杬,如愿以償?shù)牡腔隽诉@天下之主,封程海棠為嬪。
新帝登基后,皇上將朝中權(quán)貴之女,盡數(shù)攬入后宮,一時間三宮六院姹紫嫣紅?;噬夏芊纸o每個人的時間就更少了。
在月嶺時,當(dāng)時還是獻王的他說過,要教她下棋、騎馬,還要帶她去逛京都,他說京都每年都有斗醫(yī)會,他會陪她去參加……現(xiàn)在,還什么也沒來得及做。海棠能做的,就是在這黃金牢籠般的宮殿里,白天數(shù)飄過的云,晚上數(shù)滿天的星星。
還好,入宮半年,她懷了皇上的孩子,這多少讓她有些安心。她每天摸著漸漸隆起的肚子,在連云宮里等皇上??墒亲詮闹x睿杬知道她懷孕以后,只來見過她一次。
皇上好美色,他是獻王的時候便是如此。
程海棠以為,自己的生活會這樣淡淡的過下去,直到兩天以前。
兩天前,海棠在宮里待著實在沒勁,就帶著婢子到御花園溜達。遠遠看見聽雨閣放水了,她不禁朝著聽雨閣走去,想把那個噴水的機關(guān)看個究竟。
皇上有次在宮宴上,向大家介紹過,這個聽雨閣裝有抽水的機關(guān),能把亭子下面水池的水,抽到亭子頂上,再順著瓦楞流下來,就像下雨一樣形成雨幕。
海棠好奇的圍著聽雨閣邊走邊看,正想找找機關(guān)在哪里,不想?yún)s聽到兩個男人的聲音。她聽出來,其中一個,就是皇上。
海棠臉上不禁泛起了笑容,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皇上,現(xiàn)在神機營、五軍營上下都是我們的人,九邊重鎮(zhèn)雖然廢掉了一個程煜,大部分也已是我們的人,余下一兩個,兵力已不足為患。”這是姬川姬大人的聲音。
“嗯。三千營可以緩一緩,都是雇傭兵,人數(shù)也不多。程煜父子是浪費了,只不過,那件事總需要有個掌兵權(quán)的牽連進去,否則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再說,程煜手握重兵,難免不生異心,尤其是我那舅兄程寒柏,不是個好管教的。死了也好?!敝x睿杬似乎在敲著棋子,他淡淡的說。
做了皇帝之后,他突然變得多疑,當(dāng)初幫他上位的多方力量,他都在逐一掃平。
海棠愣住了,死了也好?她怎么沒聽懂?
只聽皇上又問:“程嬪的胎還好吧?”
“回皇上的話,程嬪胎相穩(wěn)定,一切安好?!边@是滿福在回答。
“滿福,你交代下去,看好程嬪,她畢竟懷著朕的孩子。不許在她面前走漏一個字!馮銘澤......居然是個死心眼,現(xiàn)在制神機火炮還需要他。敢肖想皇妃?神機火炮制成后,朕就廢了他!”
“是,皇上?!?p> 海棠怔怔的呆站在飛檐下,雨幕被風(fēng)一吹,飄到海棠身上,不一會兒,半身都濕了。
“程煜……是不是我爹爹的名字?”
她扭頭愣愣的看著身后的宮女,這個婢子叫采蓮,進宮后才分來跟著她。采蓮離她三步遠,并沒有聽清屋里的對話。
“程煜程總兵……是娘娘的父親呀?!辈缮徲X得程嬪問得奇怪。
“我爹爹……我哥哥……銘澤哥哥……他們都怎么了?”海棠腦子一片混亂,腳下一軟,扶著肚子坐到了地上。
“娘娘!程嬪娘娘!你怎么了?”
采蓮的叫聲驚動了屋里的人,很快,滿內(nèi)侍、皇上和姬川姬大人都從屋里走出來。海棠臉色煞白,她努力讓眼神聚焦在皇上的臉上。
“皇上!你說我爹、我哥,還有馮銘澤……他們怎么了?”她很想大聲質(zhì)問,但聲音卻像從嗓子眼里擠出來一樣,語不成調(diào)、泣不成聲。
“程嬪,你先回去,過后我會向你解釋。滿福,你把程嬪送回宮。程嬪的婢子未服侍好主子,拖下去亂棍打死!”皇上既未回答,亦未多看她一眼,負(fù)手轉(zhuǎn)身走了。
早有旁邊的兩個小內(nèi)侍過來,拖了采蓮就往外走,采蓮還不知怎么回事,嚇得失了聲,一時竟也忘了掙扎。
“滿內(nèi)侍,你說!他們到底怎么了?!”海棠仍然坐在地上,仰臉執(zhí)著的盯著過來扶她的滿福。
“娘娘,您就別逼我了!”滿福一臉委屈的說:“您只管好好養(yǎng)胎,一切都有皇上呢~”
滿福和一個小內(nèi)侍把海棠從地上拽起來,半扶半推的把她送回了連云宮。
又找來采芹、采薇,把采蓮的事交代了,讓她們好生看住程嬪。
楚瀠
最憶少年時,把臂曾相知。彈劍改江山,引弓莫疑遲。朝堂不相見,邊鎮(zhèn)狼煙直。英雄橫戟處,美人醉相思。 ————之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