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終于還是悄無聲息地來了。
學校對面的一排排民用私房,幾乎全變成了陪讀房。
林婳和母親又搬進了出租屋,只不過,樓上樓下多了好幾家新面孔。
因著同一個目標,家長之間鮮少發(fā)生矛盾,平時打照面都是笑盈盈的,背地里互相幫助,有那么一種“共克時艱”的味道。
主戰(zhàn)場早已進入焦灼狀態(tài),各科老師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群起激昂,在前線揮灑滿腔熱血。
做為被壓榨方,林婳完全沒有剩余的精氣神,來思考人生的價值、迷茫的未來,以及,越來越撲朔迷離的--江樹的生死。
唯一微妙的變化是,她開始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
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貴的當下,林婳竟然花了四五個小時,去理發(fā)店燙頭發(fā)。
她披著一頭光亮柔順的秀發(fā),踏入教室的瞬間,成功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
那一記記的眼刀拋過來,恨不得將長發(fā)“咔嚓咔嚓”剪碎,好讓她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為了證明自己僅僅就是燙個頭發(fā)而已,林婳趕緊回座位,拿出書本,埋首在永無止境的學海里。
自從換了新的語文老師,班上明顯少了一些整蠱的樂趣。
個別活躍分子開始陷入某單一的行為藝術中,無法自拔。
他們將喝完的牛奶盒或者易拉罐整齊地摞在窗臺上,一天比一天高。
晚自習期間,老師出教室喝口茶的工夫,一個不起眼的廢紙球,“颼”地飛向那些瓶瓶罐罐,“哐當”一聲巨響,正在奮筆疾書的同學們嚇得猛一哆嗦。
肇事者在一眾嫌棄鄙視的目光中傻笑不止。
隨著聯(lián)考、統(tǒng)考、摸底考,各類大考小考的狂轟亂炸,時間被擠壓地又細又小,無限接近于零,日子過得飛快。
展眼就到了寒冬,大年三十的頭一天,學校才舍得放假。
林婳在家寫作業(yè),忽然接到周曉月打來的電話。
“喂!曉月,有事嗎?”她問。
“出來放松一下,吃火鍋,去不去?有人請客!”周曉月說。
“習題堆成山了,鬼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做完,哪兒有心思吃火鍋?”林婳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無奈道。
“哎呀,吃頓飯而已,耽誤不了多長時間,要注意勞逸結合,快點來啊!我在春風廣場等你!”周曉月的語氣近乎撒嬌。
“額……好吧?!绷謰O還是答應了。
她跟父母報備了一聲,穿上長款羽絨服、雪地靴、帽子、圍巾、手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站在路邊等公交車。
十分鐘后,到了市中心的春風廣場。
寒風凜冽,林婳冷得上下牙齒直打架,周曉月老遠迎過來,挽著她的手臂,向一家餐廳走去。
兩人進了大廳,周曉月拍了拍林婳身上的雪,說:“你就不問問,是誰請客?”
“這我怎么好問嘛?萬一是你的仰慕者呢!”林婳摘下帽子說。
“總算來了,小爺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是季揚的聲音,他身旁還立著另外一個人--秦醫(yī)生。
醫(yī)生朝她咧嘴笑了笑,林婳心里意外,卻不好表現(xiàn)出來,她垂下眼眸,一言不發(fā)地跟在三人身后,入了座。
桌上擺滿了蔬菜、肉卷、魚片、蝦等等,每人面前一個小鍋,想吃什么自己涮。
基本都是季揚在活躍氣氛,聊小時候的事。
“你們女孩那時真無聊,老喜歡引一群男生在后面追,然后躲進廁所里瞎喊……”
江樹幾個月沒見林婳,心里像是長了草,這會看到了人,一個勁兒的往女孩跟前端肉端菜。
林婳和周曉月咬耳朵說著悄悄話。
“你怎么沒告訴我是秦醫(yī)生請客?”
“我說了,你還會來嗎?”
“你不知道,我和他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今天見面太尷尬了!”
“一會我和季揚先回去,你和醫(yī)生應該好好聊聊?!?p> “別呀,你不準走!”
“他又不會吃了你,怕什么?有些事說開了,可能會有意外收獲,相信我?!?p> ……
季揚適時打了個飽嗝,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說:“我媽盯了我一早上,不能陪你們太久,得回去做卷子了,走了啊,高考后再約!”
“我也該打道回府了?!敝軙栽缕鹕碚f,“林婳家比較遠,請醫(yī)生務必安全將人送回家?!?p> 季揚對江樹使眼色,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江樹微笑著對兩位老朋友點了點頭,二人一走,氛圍立馬變得冷冰冰的。
“你的腿好了沒有?”林婳小聲問。
“被家人強行要求在病房躺了三四個月,已經(jīng)完全康復了!”江樹說,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林婳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氣,說:“秦醫(yī)生,謝謝你這些年的關心和照顧,經(jīng)過深思熟慮,這個病,我不想再治了,以后不必麻煩你了?!?p> “不治怎么行?”江樹有點著急地問。
“因為……他是我好不容易復活的江樹,如果你把他趕走了,那我的所有努力,豈不是全白費了?”
林婳抬頭,看著醫(yī)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趕他走啊?你到底怎么想的?”江樹說,他揣摩不到女孩的心思。
林婳不太明白,歪著頭問:“你所說的第二人格,不趕走的話,病能好嗎?”
江樹聽懂了幾分,失笑道:“你怎么會這樣想?”
他快速梳理了一下思緒,認真說道:“于你而言,他是江樹,可對于我來說,他只是你千千萬萬性格中的一面,是屬于你的一部分!現(xiàn)在,這個部分想要獨立出去,擁有自己的思維和意志。我要做的,就是幫你把這一部分拼接回去,完成你整體人格的統(tǒng)一!這在心理學上,叫融合療法。”
“融合?”林婳一時無法接受這個說法,辯駁道,“他不是我!而是江樹的靈魂,和我共用一具身體,就……哎!怎么跟你說呢……”
女孩焦急不安的樣子落在江樹眼里,他勸道:“沒事,你現(xiàn)在還小,理解不了是正常的!等你以后長大,心智成熟了,再回想年少時的想法,會覺得很幼稚可笑的?!?p> 林婳聽著,有些不高興了,臉一沉,說:“是!我年紀小,智商低!你今天說的大道理,我會好好記住,仔細琢磨的!”
江樹心中“咯噔”一下:完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他想起了季揚傳授的秘笈:哄女孩要投其所好。
正尋思著這個“好”具體有哪些,林婳戴好了帽子手套,跟他說:“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時間緊張得很,我得回家了?!?p> “你等會,天氣不好,我送你回去!”江樹抓起外套,去前臺結賬。
林婳低著頭,走路磨磨蹭蹭的,醫(yī)生跟上來表示要送她時,沒反對也沒拒絕。
走到市公安局門口,女孩突然問:“秦醫(yī)生,你今年仍是住江樹家過年?和去年一樣嗎?”
“是……是!”猝不及防地,江樹連忙答道。
公交車快來了,林婳招了招手,說:“從這里走到我家,挺遠的,你的腿剛好,早點回去休息吧?!?p> 說著,便上了車。
江樹站在原地,輕輕嘆了口氣,感覺女孩還是關心自己,又心情愉悅地轉身進小區(qū)了。
林婳從車窗里,目送著醫(yī)生的背影,心中早就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只是,始終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相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