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亮，宋氏立馬爬起來，一晚上心里有事兒始終睡不著。
堂屋里花志武和宋家舅舅裹著厚棉襖還躺板凳上睡著，宋老爺子一個人坐在蒲團上，給女兒燒錢紙，
“哥，你沒睡會兒？”
宋老爺子抹把臉，“瞇了會兒，剛起來，”
“哥，你也別太傷心了，云初說，她不怪你了?！?p> “真的？”宋老爺子不敢相信，抬眼看著妹妹，想要辨別真假。
“真的，不怪了，”
宋氏蹲下身，從框里拿出紙錢燒著，像是在跟宋老爺子說，又像是在跟小宋氏說，也像是在跟自己說，
“有什么好怪的呢？都是命吧！誰也怪不了誰。”
宋老爺子，顫抖著肩膀，他一直想跟女兒說一聲對不起，可他不知道怎么說，女兒應該不想見到他吧！原本好好的一個家，就這么沒了，他對不起女婿，對不起亡妻，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妹妹，對不起外孫女兒，這些年他就一直活在悔恨中，也不敢來看望女兒，他知道他的女兒一直在生病，但他沒臉來。他想不通自己為什么就鬼迷心竅，非得說服女婿去趕考，明明他們一家人過得很舒心。
村里人來送信說女兒沒了，那一刻他真的在想死的為什么不是他，他才是該死的那個，多少次他都想就這樣死了算了，但他連死都不敢。
不敢告訴亡妻，他沒有照顧好他們的女兒，不敢面對女婿，現(xiàn)在女兒也去了下面，他更不敢死了。
他原本有好多話想跟女兒說，可是現(xiàn)在沒機會了，看著女兒的靈堂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宋老爺子哭聲堵在喉嚨里，混濁的眼睛更看不清了，
“云初，志文，爹對不起你們，”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發(fā)出來，他終于說出來了，心中郁結的悔意全都變成淚水往外流。
“哥，過去了，都過去了，”宋氏拍著老哥顫抖的背。
“老頭子，”宋老太太聽著聲起來，出來就看見他們兄妹倆蹲一起哭，
“嫂子，你們醒了，讓我哥去躺會兒，別把身體熬壞了?！彼问喜粮裳蹨I，一起扶起宋老爺子。
哭了一場宋老爺子身子也有些撐不住了，顫巍巍地跟隨老妻進屋。
下午出殯，還得弄上幾桌，要給送禮慰問的人家安排一頓飯菜，逝世者的家人們都不能碰油葷，做菜的事兒還是交給幾個交好的婦女幫忙。
宋氏打起精神帶著林氏背起籮筐，去地里砍菜，
“老二媳婦兒，等出了殯就讓蕊兒跟我睡吧！”
“這段時間三丫頭晚上怕是要鬧，就讓她跟我睡吧！我先看著點，您年紀大了多休息休息。”
宋氏手起刀落，一刀一顆花菜“也別跟我爭，晚上就讓她過來。”
家里總歸就三間臥室，朵兒從小跟奶奶睡，現(xiàn)在大房沒了，那屋子短時間也不能住人，更不可能讓蕊兒去住。宋氏想著有點發(fā)愁，一屋一個丫頭，本來擠一擠也能睡，以前總想著等再添男孩的時候蓋兩間房子，丫頭遲早是要出嫁的?，F(xiàn)在這也不是事兒啊！二丫頭也大了，不能總跟爹娘住一屋，她那木板小床也有些短了。
宋氏看了眼兒媳婦兒的肚子，嘆了口氣，收回眼神繼續(xù)砍菜。
林氏收到了婆婆的眼神，她也很無奈，朵兒都十歲了，眼看著過兩年她就三十了，這么久了，肚子一直沒個動靜，不知道以后還生不生得了，她是急得上火也沒有用。
地里的菜每樣砍上幾顆，也是有滿滿當當?shù)膬杀丑?，老葉子扒給雞吃，剩下的也差不多了。
“來這么早，”婆媳倆背著菜回來，剛好來幫忙的婆媳媳婦兒們也來了。
“算著時候來的，”
“那行，今天還得多麻煩你們了?！?p> “說這些，走吧！該張羅起來了。”王婆子招呼著其他人進屋忙活。
吃過午飯，就要準備出殯了，宋氏拉過蕊兒，仔細的囑咐著，道士讓做什么就跟著做，不要問也別自己亂來。
抬棺材的都是村里的壯小伙兒，宋氏拿出紅線，給所有幫忙的人手上都系著，抬棺的人再一人一個紅布包，里面用紅繩串了幾個銅板。棺材一但抬起來，不到地方就不能挨地。
早就準備好的一整棵松樹，把棺材綁好，一邊兒三個壯漢在道士的指揮下抬起。
隨后宋志武點燃鞭炮，道士敲鑼打鼓，蕊兒捧著裝滿米的香火壇，小手緊緊的捧著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朵兒帶著蕾兒邊走邊撒錢紙，直到下棺。
風水師早早就在墓地等著，指揮下棺，每一步都是提前算好的，差一分一寸都會影響后世的氣運。棺材后要靠著山或樹，這叫有靠山，守得住錢財，前面要有連綿不斷的遠山，越高越好，象征著后代氣運越來越好。
棺材放好，宋氏帶著幾個小兜財運，囑咐著用衣服把土捧到墳上越多越好。
后面便由來幫忙的人把墳壘好，原本的墓碑上紅色字跡的宋云初，現(xiàn)在也被涂成了黑色。
直到這一刻蕊兒才知道，母親真的和父親在一起了。
不知道拜了多少次后，身上的孝帕麻繩都都燒了才算結束。
回去的路上，宋氏又挨個叮囑不許回頭看，也不可以哭，不然她走得不安心?；厝ケM量踩來時走過的腳印，以后過年過節(jié)她才知道怎么回家。
蕊兒忍著眼淚跟著姐姐，一步一步回去，她牢牢記住奶奶說的話，不能哭，不能回頭看，不能讓娘走得不安心。
身后又放起來了鞭炮聲，奶奶走在后面反復重復著，“云初，回家了”。
蕊兒也想跟娘說，但她張不開嘴，也說不出話，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說，娘，蕊兒帶你回家，跟著蕊兒走的步子，不要走錯了。爹，娘來找你了，你看見了嗎？
宋氏走在后面見小孫女肩膀在顫，還是忍不住在提醒到“蕊兒，朵兒你們可不能哭哦，”
蕊兒仰起頭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深吸幾口氣眼淚就回去了，重重的點頭，她不會哭的，以后都不會哭了，她的爹和娘都看著她呢！
強裝鎮(zhèn)定的說“姐姐不可以哭哦，我都沒哭?！?p> 朵兒聽著妹妹的話，也忍住心里的難受，聲音有些顫抖著，“不哭，我們都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