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沒常識
市賽沒有止住吳科輝的步伐,他入選了省隊,代表省隊參與國賽,最終止步于國賽,拿了個銀獎。
除了吳科輝自己表示不滿意,其他人都驚掉了大牙,表示根本看不出吳科輝還有這種才能,每當父親用驚嘆的語氣提氣吳科輝的時候,宋酈更是嫉妒不已。
這種三流小學(xué)出了一個國獎的孩子,這在這所小學(xué)之中是一件前所未聞的大事,看在吳科輝能在明年招來更多的孩子的份上,校長大手一揮,專門給吳科輝辦了一個頒獎典禮。
那一天,那一次,當進行曲奏響的時候,只有吳科輝一人在臺下候場,這是獨屬于他一人的盛宴。
從小到大,在吳科輝的人生之中,他從沒有一次拿過獎狀,三好學(xué)生,進步獎,優(yōu)秀獎,各種科學(xué)競賽,英語證書,因為他從未參與,所以他未曾擁過。這一次的小學(xué)組奧賽是他的一次心血來潮,他沒想到,他第一次嘗試,就在這所學(xué)校之中創(chuàng)下了前無古人的記錄。
獎狀,證書,他人羨慕的目光。
很難嗎,是很難拿到的東西嗎?
吳科輝想起每年放假前,宋酈抱著懷中寶貝似的的獎狀,興沖沖地在他面前炫耀著,那高傲的神色仿佛她得到了全世界。
有那么開心嗎?
吳科輝并不傻,他知道,宋酈拿過的所有獎狀加起來,都比不過自己這個薄薄的奧賽銀獎證書。
但為什么,自己沒有宋酈那么開心?
吳科輝想起之前的無數(shù)次,宋酈站在領(lǐng)獎臺上,胸口帶著紅色的小花,手中捧著獎狀,在獲獎的孩子之中笑得無比燦爛。
他永遠站在臺下,只能站在臺下,看著臺上的宋酈。
而現(xiàn)在,兩人的角色逆轉(zhuǎn),吳科輝在臺上,宋酈只能站在臺下。
她會怎么想,她在想些什么呢?
吳科輝終于站在領(lǐng)獎臺上,看著臺下烏壓壓的人群,在頭暈?zāi)垦5母杏X之中,為了尋求一塊能夠帶來穩(wěn)定感的浮木,在人群之中尋找宋酈的身影。
在四年級的隊伍的最前排,吳科輝看到了宋酈的身影,她正沖著他伴著稀奇古怪的鬼臉,看著熟悉的那人,看著她沒有絲毫改變的舉止。吳科輝將自己從無法落地的虛無感之中解脫,接過了副校長遞過來的話筒,按照已經(jīng)準備好的稿件,談?wù)撈鹆怂^的“成功經(jīng)驗”。
“假,是真的假?!?p> 在回家的路上,宋酈手中拿著吳科輝的講稿,翻來覆去地看著,愣是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中有任何一點與吳科輝相符。
“什么——‘我一直喜歡數(shù)學(xué),在課余時間不忘鉆研數(shù)學(xué)難題’,天啊,你喜不喜歡數(shù)學(xu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課余時間一定不在學(xué)習(xí),還有這句‘我希望我能夠在數(shù)學(xué)的道路上得到進一步發(fā)展,未來成為一個像華羅庚一樣偉大的數(shù)學(xué)家’……哈哈哈,不要說數(shù)學(xué)家了,就憑你那六七十分的語文成績,你知道華羅庚是誰嗎?”
吳科輝呆呆地看著宋酈。
宋酈原本只是開玩笑,但看著吳科輝的表情,她有些噎住了。
“不會吧,”她不敢相信,“你真不知道?”
“我連語文本都沒有翻開過,”吳科輝委婉地說,“上語文課的時候也一直在睡覺,我們老師都懶得管我了……”
“好吧,華羅庚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愛因斯坦你總該知道吧?”
吳科輝頭搖地像撥浪鼓。
“袁隆平?”
“中國人?”
“林肯?”
“英國人?”
“富蘭克林?”
“這誰?”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聽著吳科輝的回答,宋酈有點絕望,她為自己之前嫉妒這個娃子感到愧疚,這個孩子,就是個傻的,她之前在糾結(jié)個啥???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宋酈感到自己有給吳科輝普及常識的義務(wù)。
“走——”她拉著吳科輝的手,拽著他向回跑去。
吳科輝在宋酈身后踉踉蹌蹌地跟著,萬分不解。
“哎,宋酈,你今天不是說請我吃飯嗎,可回家也不是這條路?。俊?p> “吃什么吃,凈想著吃?!彼吾B頭也不回,“肚子哪里有腦子重要?”
“可是……”
吳科輝還想說什么。
“可是什么可是,小孩子給我住嘴。”
宋酈將吳科輝的話給堵了回去。
吳科輝委屈地嘟起了嘴,他并不贊同宋酈的觀點,在現(xiàn)在的他看來,天大地大,都沒有吃上一頓飽飯重要。
能夠吃飽,能夠吃好,才是最重要的。
宋酈也想自己給吳科輝講,但宋酈擔心自己這個馬大哈的知識有問題,因此帶吳科輝去了他們區(qū)的圖書館。
一二年級的時候,宋酈她父親為了培養(yǎng)自己女兒的閱讀興趣,帶宋酈來過幾次,但無奈宋酈就是一個坐不住的性子,在圖書館里也到處跑來跑去,沒個安穩(wěn)的時候,還發(fā)出不小的聲音,氣得宋酈她爹再也不想帶宋酈這個混小子來了。
雖然宋酈沒有看過幾本圖書館的書,但她好歹將是一個將圖書館跑過好幾遍的女人了,圖書館有幾個區(qū),每個區(qū)域中大致有些什么書,她自詡還是門清的。
像是一些普及科學(xué)人文常識的書籍《十萬個為什么》《宇宙未解之謎》《中華上下五千年》之類的書籍,兒童閱讀的區(qū)域可是有不少的。
宋酈一開始帶吳科輝來圖書館的意圖是幫他補補常識,但她沒想到,這一下子就上了賊船,一去不回頭了。
吳科輝這混蛋一來到圖書館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但宋酈的借書證被無限期的征用,就連宋酈放學(xué)以后短暫的玩樂時間都不得不在圖書館里度過。
宋酈放學(xué)是四點,圖書館關(guān)門是八點,在宋酈第二天晚回家了之后,他老母親揪著她的衣領(lǐng)問她怎么回事。
宋酈抱著她媽的手臂,控訴吳科輝那混蛋今天又拉著她去了圖書館,在哪里坐了整整的三個小時,整整三個小時,還不能說話,害得她作業(yè)做完了,連畫冊都看得要吐了。
宋酈他媽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呢,在一旁擦拭著不知是真是假的古董的老爹回頭涼涼地來了一句。
“好事啊,當初我都沒干成的事情吳科輝這小子竟然干成了,不愧是奧數(shù)拿國獎的天才?!币稽c都不顧及宋酈的感受,她老爹自顧自地下了決斷,“孩子他娘,從此以后,七點之前不要放這個混球進門?!?p> “可我晚飯……”宋酈還妄圖掙扎一下。
“哦,對了,孩子她娘,我擔心我們家的小可愛太過無聊,再給她買幾本教輔吧?!彼吾B擔心父親再加教輔,不敢再吭聲了,他父親摸了摸她扎手的頭發(fā),答應(yīng)她,“從此以后,我們家八點吃晚飯,你可以帶著小吳同學(xué)一起來吃晚飯。”
不,我不想,我一點也不想。
但很明顯,宋酈在家是食物鏈的最低端,沒有一點點的話語權(quán),她被迫被打包送給了吳科輝,當他的陪讀……
某一次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宋酈嫌天太熱了,要給吳科輝買雪糕吃,吳科輝的拒絕沒有成功,小布丁被宋酈強制塞到了手中。
“你就拿著吧,‘吳少爺’,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錢,”宋酈恨恨地咬著手中購得老棒冰,“我家那個老父親聽說我跟你一起去圖書館,屁顛屁顛的給我批了一筆專項經(jīng)費,專門給您老買好吃的。”
因為吃的太猛了,凍到嘴了,宋酈一邊吐著舌頭,一邊抱怨道:“也不知道誰才是他孩子,你餓沒餓到他時刻掛在心上,我一個花季少女這么晚回家他根本就都不在乎?!?p> 想到宋酈那個面冷心熱的父親,吳科輝的心中為之一暖,打開雪糕袋子,將白色的小布丁塞到嘴巴里,雪糕入嘴,冰冷無比,吳科輝卻感到了從心底涌上的溫暖。奶油味在口中融快,是無比的甜蜜和溫馨。在往后的歲月之中,已經(jīng)吃過無數(shù)昂貴雪糕的吳老板重新吃到小布丁的時候,依舊會為之感動,哪怕明知那只是廉價香精合成的味道。
吳科輝小口小口地吃著雪糕,安慰宋酈:“你不要這么說,你爸爸還是挺關(guān)心你的,你還記得圖書館那個總是給你賽零食的圖書管理員嗎?”
“哪個老是看我的變態(tài)?”
看著宋酈滿臉嫌棄,吳科輝忍俊不禁。
“你想到哪里去啦,人家劉叔是你爸爸的棋友,輸給你老爸三盤棋以后,被你老爸拜托來照看你的,他經(jīng)??茨阋彩菗哪愠鰡栴}嘛~”
“呵,我看他就是擔心我在書上亂涂亂畫?!?p> 宋酈一臉不屑,根據(jù)她對她老爹的印象,她猜測是她父親給劉叔說了她小時候的“光輝事跡”,嚇得人家劉叔直接把她劃歸到重點關(guān)注對象中了,就是擔心她出幺蛾子。
多年以后,劉叔在宋酈的升學(xué)宴上說漏嘴了,氣得宋酈她老爹去找人家拼酒了,結(jié)果人家啥事沒有,反倒是宋酈她老爹醉的不省人事,讓人家劉叔笑了半年。
話說回來,即使如此,宋酈聽到父親關(guān)注自己,依舊很開心,回家的路上笑得像一個傻子一樣。
宋酈一蹦一跳地走著,吳科輝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
不知從何時開始,口中雪糕的甜味變成徹頭徹尾的苦澀。
吳科輝看著宋酈的笑顏,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同樣笑出了聲。
哈,這可真有意思,不是嗎?
這樣的人生,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