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潔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偷偷跟著可惡的小人兒來這龍氣匯聚之地,竟也在這被世俗之人遺棄的道觀之中住了一天一夜。
那城中突然出現(xiàn)的可憐通玄真稱得上是曇花一現(xiàn)。人間之事自有人間了。如果說當(dāng)初夏唯潔還有些心存僥幸的話,現(xiàn)在的她可是深信不疑了??窗?,那一閃而逝的天上螢火就是與大勢相抗的后果。
看來這大勢還不算是一邊倒啊。夏唯潔暗嘆。
自古以來,群龍相爭之地,少有通玄。盡管里面有第三境以下的修士,但窺得天地一真的通玄是完全敬而遠之的。
“李家氣數(shù)還與侯景糾纏不休,而北方齊國的氣運也有與侯景相交的氣數(shù)?!?p> 這時,在道觀的門口,不知何時一個老道出現(xiàn),坐在高高的門檻上,手里拿著一個滿是油光發(fā)亮的大雞腿。
夏唯潔目光微閃,奇道:“你這老頭兒還會算命?”
不知道搬到這清虛觀有多少年的老道人滿臉無語。我不就是就事論事嗎?就算說用了個新學(xué)的詞語‘氣運’,但這和算命沒什么關(guān)系吧?
“李家不凡啊。又有當(dāng)年那個大光頭聚氣,怎么也該出個通玄了?!毕矚g自吹自擂的昆侖道長難得地一本正經(jīng),但動作卻絲毫看不出道家所說的道骨仙風(fēng),咬了口雞腿又接著道,“現(xiàn)在又有個小光頭在城中,說不定氣數(shù)還要再漲一層。”
大光頭?小光頭?夏唯潔有些疑惑了,突然想到了追了她一路,嘴上一直嚷嚷著要讓她伏法的白衣僧人,脫口而出道:“他怎么會在城中?不要命了?”
老道南昆侖瞥了她一眼,鄙夷地道:“大驚小怪,前幾天我就在城中看到過他一次,本想用一個雞腿勸他回去,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可這和尚不領(lǐng)情,唉,找死沒辦法啊。”
“可是他怎么會來金陵?”夏唯潔不免有些心慌,在路上,兩人搞得很不愉快呢。我要不要也用雞腿賄賂賄賂?一只不行,可以兩只嘛。
“大光頭讓他來的?!蹦侠霭T嘴,似乎對這梁國國師以前的謀劃感到不屑,“上一次就有一大堆和尚從西荒過來傳法,也好歹給我們道士留點地兒吧。這事兒做得不厚道?!?p> 夏唯潔不是笨蛋,當(dāng)然知道這南昆侖留在這清虛觀,恐怕也不是巧合,而是在為道教謀生路。畢竟道教真的在這個朝代有些捉襟見肘啊,你看整個民間,到處都是佛寺香火鼎盛,道觀一片清凈的慘淡景象。
道士也要吃飯啊,就算吃不了飯,好歹留口湯喝吧。
“那小人兒豈不是很危險?”夏唯潔不禁擔(dān)憂。在金陵城中有他的仇敵李釋暄,又有一個她的仇敵白衣僧人。
“沒事兒?!蹦侠鰸M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炎熱的夜晚中,帶起一串發(fā)亮的油滴,“那個攪屎棍我們會幫忙的?!?p> 夏唯潔聽了老道人的形容,頓時在旁邊磨起了銀牙。
老道人望了眼夜空中的繁星,其中有一顆正飛速往金陵而來,臉上露出了包括那小道童內(nèi),誰也沒有見到過的沉思。
兩百年前佛道初次交手,道教少了閉關(guān)兩百年的蜀山,佛教多了一個可與天師叫板的寂真。今世就再和你們斗一斗。
…………
江邊破廟,紀雍冷冷地看著整個廟中之人。
一個是和他有仇的銀龍鎧甲少年李釋暄,一個是也算和他有仇的白衣僧人,一個是肯定和他有仇的龍袍少年。還有個有些稚氣未脫的白面書生,不知是敵是友。那個暈過去的比他還要小幾歲的小孩兒,被他自動忽略。
“所以我覺得你們還是一個個的排隊來好?!奔o雍冷笑道,他盤坐在地上一邊消化著“天上掉下的餡餅”,一邊望著李釋暄,“你哥還好吧?你家還好吧?”
李釋暄聞言一聲冷哼,眼神中帶著殺機,盯著紀雍的眼睛道:“你的眼神讓我想起一個螻蟻,我很討厭?!?p> 紀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體內(nèi)的涌來的真氣化作特有的長生真氣,不斷改善著體內(nèi)糟糕的情況。雖說不知為何妖血被壓制了下去,但先前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真氣潰散,如果不是有這兩百年的真氣修為灌入,讓他有“米”可炊,不然他在長生真氣對抗無名邪經(jīng)時,還真難以愈合體內(nèi)的經(jīng)脈。
這時,一旁不管紀雍警惕的眼神,依然和他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龍小真望著李釋暄道:“他是我的籌碼,不能讓你動他。”
“嘿,師兄,你是在找籌碼好和遠在豫章的蕭繹談判麼?”龍子乾冷冷一笑,“好一個九玉潛龍,你這是準備下注了嗎?”
“師弟不也早就下注了嗎?該輪到我了?!饼埿≌娴灰恍?,而后又不解地望向白衣僧人滅度李元修,疑惑地問道,“不知這位道友何時又與前輩結(jié)怨?”
白衣僧人細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不曾結(jié)怨。”
龍小真更加不解,李元修又道:“他是貧僧故人所欣賞的一位后輩?!边@時,他轉(zhuǎn)到一旁望著紀雍道,“施主只要隨貧僧去雷音寺下靜修一百年,就可放施主離開?!?p> 紀雍心頭暗罵,這和尚果然不是好東西,難怪當(dāng)初看門老頭讓他提防。這光頭是逮著不對,就讓別人跟他回去鎮(zhèn)壓的啊。不知一路西行降妖除魔的那些怪物會不會也是被他拉去鎮(zhèn)壓了。
紀雍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想要我的命,還是要做過一場的?!闭f罷,他體內(nèi)壓制無名邪經(jīng)的長生真氣便有回縮之勢。三位強敵,那就酣暢淋漓地一戰(zhàn)吧。
倒持浣溪,劍出半寸。
就在此時,破廟外傳來一陣狗吠聲,隨著一陣暖呵呵的笑聲,一個灰布麻衣的刀疤年輕人踏進了破廟之中。
“感覺要下雨,就進來避雨了。沒打擾到你們吧?!钡栋棠贻p人長的一臉大眾臉,笑容卻特別有親和力,下意識地便覺得此人是一個人畜無害的普通人。
刀疤年輕人見到了白衣僧人突然一愣,隨后爽朗地笑道:“小白白,你也在這里呢?!?p> 李元修無奈一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道友別來無恙?”
那被刀疤年輕人松開的大白狗跑到龍子乾身邊,又換到龍小真腳下聞了聞,頓時望著兩人呲牙咧嘴,一副要隨時撲上來的樣子。
刀疤年輕人笑罵一聲憨貨,那大白狗害怕地嗚咽一聲,又扭著大屁股靠在了坐在地面的紀雍旁邊,靠著他瞇起了眼睛,一臉的享受。紀雍經(jīng)過這一變故,雖然警惕,卻沒有再撤下長生真氣。
那刀疤年輕人剛抱歉地對著兩位龍宮潛龍一笑,望向紀雍的眼中卻出現(xiàn)了驚異之色?!坝腥ぃ腥ぁ?p> 此時除了兩位通玄,誰都沒有看到,在紀雍眉心處,有一枚烏黑的符文在往外透露著邪光。并且,天地精氣無時無刻都通過這枚符文往他體內(nèi)貫去。
“道友也看出來了吧。”李元修神色有些凝重,“此乃偷天之舉啊?!?p> 刀疤年輕人突然迷糊了起來,疑惑地望了眼李元修,眼中全是問號的樣子,“看出來什么?”說完,不等白衣僧人反應(yīng)過來,他便來到紀雍身前,后者完全無法反抗。
這位遛狗無意闖進來的灰布麻衣年輕人單手往紀雍頭頂一撥,頓時一條條連通天地的無形絲線被無形劍氣攪碎,紀雍體內(nèi)無名邪經(jīng)消失,真氣恢復(fù)正常。
這一切做完,刀疤年輕人望著李元修眨了眨眼睛。
后者臉色從青到紅,最后歸于平靜,嘆氣道:“罷了罷了,看在兩位道友的情分上,就再饒他一次吧。但是……!”
“人間不需要無法掌控的變數(shù)!”說到最后,白衣僧人已經(jīng)是面色嚴肅,一臉決然地望著這個搗亂的刀疤年輕人。
但這人像是沒有聽見李元修的警告,一屁股坐在紀雍旁邊,揉了揉腿道:“我和郡道友意見一樣?!?p> “狗屁?!钡栋棠贻p人一臉笑呵呵地說了個讓在場所有人都一臉懵的詞兒。
一旁的龍小真一臉崇拜地望著刀疤年輕人,心頭默默地豎起大拇指。如果謫仙蘇幕遮是我龍小真的第一崇拜對象的話,你張季痕就勉強排在第二吧。
沒錯,可一揮斬斷萬千天地因果的,除了逍遙境之外,就只有劍仙張季痕的無跡劍意。
“那么……我完了,接下來就輪到道友出手了?!钡栋棠贻p人也就是劍仙張季痕第一次這么慎重其事。
佛道之爭,這一世,第一步棋。
白衣僧人長嘆一口氣,對李釋暄招了招手,“李施主你過來?!?p> 李釋暄面色不變,像是早有計劃,也正是這個白衣僧人,他今晚才會來這個破舊的佛廟。
李元修雙手合十,輕念一聲佛號后,右掌輕放在李釋暄額頭之上?!鞍浲臃稹?p> 霎時間,金色光芒閃耀整個佛廟,李元修身上涌出金色血液,灌入李釋暄體內(nèi),一時間佛陀誦經(jīng)聲響起,地涌金蓮朵朵綻放。在李釋暄身后,一座六丈佛陀金身面露慈悲眾生相,金色梵文飛舞。
無形之間,白衣僧人曾西行十萬里,一身氣運灌注,與長平城中氣運相交。而今這一受法,佛門才算真正承認了李釋暄。
當(dāng)李元修收回手掌,在李釋暄額頭上,一枚金色棗形印記出現(xiàn),法相回身,金光閃耀。
金身法相,眨眼已歷脫胎。
劍仙張季痕望著那常人不可見的恢宏氣運,贊道:“好棋!”
紀雍站起身來,長生轉(zhuǎn)太清,目露清光,隱隱波光粼粼倒映在佛墻之上。
浣溪再出半寸。
道、佛每千年一次博弈,今個千年,兩顆棋子。紀雍、李釋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