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雍聞言抬起眼睛,看著身材魁梧至少比普通人高出大半個身子的男子,身上的氣機(jī)流轉(zhuǎn)并沒有像表面那般風(fēng)平浪靜,而是蟄伏體內(nèi),醞釀著下一次的攻擊。
“我能給你東勝神洲的九州經(jīng)注,也能給你魔門憑添氣數(shù),你能給我交易什么?”紀(jì)雍瞥了一眼魔地外的黑水潭。
鐘南將腳從廢墟里拔出來,坐到墻頭上,指著這一方千里魔地,有些感慨至深,道:“你可知曉,百年之前,此地之盛況乃是天下罕有?!?p> “而今不過斷壁殘垣?!奔o(jì)雍毫不客氣的捅刀子,并沒有因此而放松警惕,魔君鐘南一向喜怒無常、殺伐無忌,這一點在金陵的那條巷子中,他便嘗過苦頭。
鐘南長嘆一聲,轉(zhuǎn)過話題道:“知道為何我要幫助侯景,而后又親手殺了他,去當(dāng)北齊的走狗嗎?”
對于侯景之死,紀(jì)雍當(dāng)然聽到過傳言,侯景敗亡之后,竟死在車夫手中,這在外人看來是極其荒謬的事情,但紀(jì)雍卻知道,以侯景那不過武道宗師、堪堪第二境的練武之人,在大名鼎鼎的魔君手下,還不就是一拳的買賣。
而對于鐘南為何要如此寄人籬下,紀(jì)雍其實也摸不著頭腦。
“你又知我為何集魔門氣數(shù)于一身,本該順風(fēng)順?biāo)倪M(jìn)入通玄,卻為何遲遲難以有所進(jìn)展?”
說到這里,鐘南不禁苦笑著長飲一口烈酒,感嘆出肺腑之言。“天下蒼生眾人,不過棋子爾?!?p> 紀(jì)雍隨著鐘南目光望去,魔地外的黑水潭,如同死寂,就算有風(fēng)吹過,也是驚不起絲毫波瀾。
“再來?”紀(jì)雍心有感慨,卻眉頭一挑,挑釁一般的說道。
鐘南覺得,這是一個根本難以溝通的人,只要自己還不拿點誠意出來,這狂徒必然還會繼續(xù)和他斗下去。聞言言歸正傳,連忙道:“我求的不過是你身上的氣數(shù),回報給你的也當(dāng)然是氣數(shù)?!鳖D了頓,繼續(xù)道,“待我死后魔門千年氣數(shù)盡皆給你?!?p> 紀(jì)雍愕然,之前他身上魔君感興趣的東西,在他看來,一定是東勝神洲的九州經(jīng)注比他身上微薄的妖族氣數(shù)重要得多,沒想到鐘南卻要的是后者。
“你們魔門千年氣數(shù),在你死后又能剩多少?”紀(jì)雍呲笑一句,而后他便臉色一僵,在他身后的那小乞丐更是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像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物。
隨著那個魔門唯一的傳人登上城樓,紀(jì)雍身上殘留的妖族氣數(shù)揮霍一空,鐘南微微屈身,緊接著奮力一躍而起,其身形如同黑色閃電劃過這昏暗的天空。百里之外那方黑水潭,一條龐然巨物撐起身來,是頭頂一角的黑色蛟龍。
第一次已實體出現(xiàn)在人間界的惡蛟嘶啞著喉嚨,仰天長嘯,仿佛在宣誓著自己的出世。
整個魔地經(jīng)歷瞬間的烏云散盡,而后就是如天雷滅世般的絢爛雷海,當(dāng)頭壓下!
鐘南落在蛟龍頭頂,只手握著龍角,黑袍在狂風(fēng)中獵獵作響,在那一片浩瀚天雷之中,魔君的身材依舊魁梧,沒有彎下半分。
“本君若不求死,誰人能殺我?”
鐘南放聲大笑,聲音仿若壓過天地間的恐怖雷聲,魔君鐘南乘龍而去,直奔雷海。
魔地中所有墳頭,殘余魂念浮現(xiàn),放肆大笑。
“這就是你讓我來這里的原因?”紀(jì)雍轉(zhuǎn)頭看著旁邊的虛幻人影,正是不知樓中的那位美髯公。
“我本名呼延浮,當(dāng)年是鐘南的師父?!泵厉坠粗炜?,御龍趕雷霆的魁梧男子,眼中很是滿意,“這條惡蛟,歷經(jīng)三千年養(yǎng)成,花費魔門眾幾輩子的心血,足以抵抗真龍氣數(shù)。”
紀(jì)雍拍了拍瞠目結(jié)舌的乞丐,“所以你們就讓他去長平送死?”
天地難滅,唯獨一心求死。
這段埋藏在魔君鐘南的仇恨,便是他的魔障,入了魔障,自然入不了通玄。但有這條惡蛟,他卻能做到,不是通玄,勝似通玄。
如果紀(jì)雍所料不差,大唐長平將會迎來一場大風(fēng)暴。
“跨得過,天下第一,魔門勢必崛起,跨不過,身死道消,求得逍遙,豈不美哉?!焙粞痈⌒Φ?。
“死后的逍遙自在?”紀(jì)雍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走下城樓,此地事了,他要去蜀山找自己的通玄路。
被他當(dāng)成男人的乞丐走在他后面,還在沒有從剛才一幕中回過神來,走過已經(jīng)干枯得只有水洼的黑水潭,無意間被絆了一下,直接前胸著地,撐起身來時,已是滿嘴污泥。
“師父?”乞丐望著岸上的紀(jì)雍,嘗試的喊了一句,見紀(jì)雍沒有反對,心頭略微松了一口氣。
這等人物的徒弟,這話說出去都倍兒有面子。干枯潭底的乞丐像是傻子一般,對嘴里污泥毫不關(guān)心,癡癡地笑著。
“不好意思,絆了一下你?!彪m然嘴里這么說,但紀(jì)雍臉上并沒有抱歉的神色,居高臨下地看著乞丐,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陶虞?!?p> 紀(jì)雍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一步越過深坑,往回小鎮(zhèn)的方向走遠(yuǎn)。
名叫陶虞,一個讀起來像逃獄的邋遢乞丐步步艱難地從滿是污泥的水潭里起來,說來也奇怪,待她上岸,潭中泥土便干涸起裂,再沒有絲毫水分。
趾高氣昂,狐假虎威的瞥了眼身后依然激烈討論著所見的江湖客們,陶虞心里全是鄙夷,本俠女就是知道那神仙是怎么飛上天的,想知道,求我啊。
正得意洋洋,心頭滿足的陶虞轉(zhuǎn)過頭,“師父,等等我?!?p> …………
“你們明知道不可能從我手中搶過去,何苦窮追不舍?”擁有雌雄莫辨臉龐的徐少尊站在船頭,望向四周,臉上有些溫怒。
船頭的撐船老翁聞言,揚聲道:“公子是被歹人追殺?”
船蓬中,女扮男裝的朱鯉彎腰走出,折扇擋在頭上,烈日當(dāng)空,河面上風(fēng)很大,但她發(fā)髻依舊整整齊齊的。
這位來自九州里神秘的驪山帝陵,是當(dāng)之無愧的始帝后人。無數(shù)年前,那位差一點一統(tǒng)九州的始帝,可以說是攬盡天下英才,是除太古禹帝外,第一個人間界勢力,比天庭還要雄厚的存在。
但隨著三界的博弈,始帝一統(tǒng)九州后還是分崩瓦解,諾大的帝國氣數(shù),被瓜分殆盡。
本來還有殘余的人間氣數(shù),也隨著那方刻著“既壽永昌、受命于天”的玉璽而被埋進(jìn)了帝陵當(dāng)中,導(dǎo)致至今驪山帝陵一脈依然名聲不顯,沒什么出眾的人物。
盡管沒有拔尖的人物,但數(shù)千年的底蘊(yùn)卻是誰也不敢忽視。
“徐哥哥,能否將滄州的九州經(jīng)注給我看看?”朱鯉雙眼睫毛很長,此時河風(fēng)吹著,她微微瞇起雙眼,更是嫵媚動人。
徐少尊搖頭,“若給你看了,黃庭仙宗、太白劍宗又如何想,此事無需再提?!?p> “那神絕寧無雙、劍奇狐幼潭又打不過你?!敝祯庎洁熘?,小巧的嘴唇翹得很高。
“不敢倚勢欺人,出宮前,掌教真人一再提醒,讓我不要太過招搖?!?p> “公子說笑了?!睆V寒宮俞秋脂提著廣袖長裙到兩人身后,她是司蘊(yùn)仙子的入室弟子,當(dāng)代廣寒宮中最為出色的女子,據(jù)說在滄州極北之地,名氣極大,很多年輕俊杰都曾追求過她,但如今她一心修行,并沒放心思在兒女私情上,讓諸多年輕才俊都是拍膝長嘆。
“紫霄宮為道門執(zhí)牛耳者,只是近百年來,都在實行懷柔之策,此次公子身為九州天驕無雙榜上的魁首,天機(jī)樓正是想讓紫霄宮歷劫,才打破與你們紫霄宮的約定?!?p> “何必隨了他人所愿?”徐少尊轉(zhuǎn)過身看著俞秋脂,那雙迷人的眼睛微瞇,河風(fēng)從側(cè)面吹動他的長發(fā),白衣飄飄,如若天上飛仙。
“為何不隨他人所愿?”俞秋脂反問道,“紫霄宮不入劫,是因為你們道祖沒有把握度過劫難,逍遙天人,在將來的浩劫中也不夠看,而你徐少尊沒有超過老祖的雄心嗎?若你承認(rèn)沒有,便可以高枕無憂,繼續(xù)回你的紫霄宮,受道祖庇佑,若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p> 徐少尊沉默,轉(zhuǎn)過身望著遼闊的兩岸青山,如同巨龍延綿,聚向昆侖。
“你為何激他入世?”朱鯉有些不滿,扯了扯俞秋脂的長裙,后者捋著秀發(fā),看著徐少尊的背影,笑道:“如果他入世,我廣寒宮必然全力押寶,以求浩劫之中一絲生機(jī)?!?p> 朱鯉眼中異色一閃,廣寒宮與她驪山帝陵一樣,千年以來沒有出過幾個扛大旗的人物,百年內(nèi),妖族侵略只是浩劫的開始,可以想象,沒有天人境界庇護(hù)的勢力,將會面對什么樣的局面。
而廣寒宮押寶在徐少尊身上,也不得不說他們太有魄力。
古往今來,天資卓越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第四境卻不是每位天驕都能踏入的,入逍遙境重來都沒有命中注定的說法。
有的百年凡人,一朝頓悟悟逍遙、有的求來求去求不得??赡芫煤捣旮柿?、也可能雪上遇寒霜,世間緣法便是如此奇妙。
俞秋脂眉目一凝,抬眼望向百里外的河面,河水激流勇進(jìn),有一個人站在激湍之上,背負(fù)雙手,腰間掛著一柄雪白劍鞘的長劍。
“圣絕李釋暄,他來干什么?中原的九州經(jīng)注不是在他身上么?他不去找紀(jì)雍,找你攔你做甚?”朱鯉疑惑不解。
俞秋脂望著天空上,有一位青衣年輕人腳踏古劍,御劍飛行?!皬膩頉]有哪一位天驕甘心屈居人下,今個百年中的四絕尤其不甘。”
徐少尊側(cè)抬起頭,岸邊青山上,向著河面凸起一座石崖,其上一白衣人臉上帶著一張市井上隨處可見的大花臉,身旁站著一位身材嬌弱的女子,正笑盈盈地望著他們這艘烏篷船。
“小娘子,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我要把你打得屁股開花!”河岸邊傳來一聲如虎嘯山林般的長嘯,姬千尋裸著上身,一身腱子肉極具有爆發(fā)力,正在岸上追逐著河中小船。
“慘了?!敝祯幠樕豢?,在昆侖之時,她與劍奇和寧仙奇交過手,知道這兩人比起她和俞秋脂強(qiáng)了不止一籌,現(xiàn)在他們不過三個人,六只手,如何能過得了這群敵環(huán)視的局面。
“俞姑娘說得很在理?!毙焐僮鸾K于從失神中醒過神來,笑道,“若不求不爭,不為何以少尊?”
說罷轉(zhuǎn)過頭,望著越來越近的李釋暄,踏下了船去。
“圣心百事難尋,唯有李兄敢面在下。”徐少尊腳踏在水面,白衣幻化成為紫衣,再一步踏出,浪卷云涌,李釋暄身旁,河道兩邊豎起了兩道十丈之高的水墻,洶涌蓋下。
“誰人插手,便是我李釋暄之?dāng)?!”李釋暄瞥了一眼四方,沉聲一呵,大浪壓下,一劍長鳴,其身影破開重重氣機(jī)水幕,直搗黃龍。
“圣絕劍道,也只能說僅此而已?!?p> 徐少尊毫不在意的搖了搖頭,身形驟起,便見其身旁紫氣延宕,如同天罡,七星龍淵何其銳利,卻第一次破不開敵手的護(hù)體真氣,如同被人掐住七寸,絲毫無進(jìn)。
一襲紫衣已經(jīng)來到李釋暄面前,兩者雙掌相擊,如同雷聲滾動,李釋暄往后飛落七八丈之遠(yuǎn),體內(nèi)金光四溢,鐘鳴之聲,響個不停。
“佛家菩提金剛身果然有其獨到之處。”徐少尊聽到鐘聲,連忙點住身體幾大穴位,按下體內(nèi)跟著鐘聲而不受控制的氣血。
“易血圓滿,不錯?!?p> 李釋暄沉默不語,體內(nèi)佛光更盛一籌,在其身上一圈圈七彩光華,如同神環(huán)。
輕輕一步而過,身影消失不見,再次出現(xiàn)在徐少尊面前之時,手中拘著一片雷海,直擊對方胸口。
后者飛快后退,腳下每一步,河底如同落下了一塊巨石,發(fā)出聲聲悶響。
“脫胎圓滿,善?!彼趄v中,徐少尊絲毫無損,紫衣不濕,站在水面上看著李釋暄,“你我之差,便在換骨,我不想占了便宜,退去吧,待你真正蛻凡境圓滿,我們再來一戰(zhàn)。”
李釋暄不答,閉上雙眼,輕吐兩字:“奉天……”
寬廣河面上,頓時氣象萬千。
水面上一副唯美畫卷展開,靜謐之中,天道盎然。
有由河水構(gòu)成的雄鷹捕殺,有日月星辰旋轉(zhuǎn),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星宿列張。
這幅絕美畫卷的形成,從李釋暄腳下開始,向外擴(kuò)展,徐少尊御起恐怖浪潮,卻被那擴(kuò)展的畫卷融為一體,壓下重重氣機(jī),化為己用。
徐少尊面色一凝,“道法自然?!彼f的就是李釋暄的道意,只是他用的是道門的說法而已。
“可惜……道意之上,我也克你?!毙焐僮饟u了搖頭,世上道意并無絕對高下,百年前張季痕無跡劍意下,李元修也抵不過。但攻伐第一的郡添孝卻始終打不碎李元修的菩提金剛身。
徐少尊停下無用的攻擊,長吸一氣,無數(shù)紫氣漸漸濃郁,三個紫氣而凝成的人影從他體內(nèi)踏出,沖進(jìn)了那片一切都要奉天而行的泥沼。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謂元始?xì)w一,一氣化三清?!毖逻叺膶幭善婺氐耐焐僮?,贊道,“不愧是少帝之稱的徐少尊,李釋暄恐怕會輸?!?p> 話音剛落,河面上三道紫氣在那方小天地中,如同永恒的存在,所過之處天崩地裂,無數(shù)生靈滅亡,所有道意融入三道紫氣之中,最后三道紫氣消散元始?xì)w一。
李釋暄一聲悶哼,轉(zhuǎn)身便走。
“接下來誰?”徐少尊臉色微微一白,站在河面望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