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冷著臉從島上出來時,便看見那詭異小少年縮在木船角落,埋著腦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尚辭,則是百無聊賴地撥弄著那根被血水沾染的竹篙,整個人看上去有些灰頭土臉。
不消多想,黎池就能猜測到自己那傻里傻氣的尚師弟在這小少年面前應(yīng)是吃了啞巴虧。他淡淡揮了揮衣袖,純白結(jié)界霎時消散,宛若枯木逢春的極小聲響卻惹得船上兩人均是偏頭看他。
“師兄!”尚辭興奮地站起來朝他揮手。
黎池一個旋身便輕盈地落回船上,水中漣漪絲毫未起,目光則是無比明顯地定在了顧意的身上。
桃花盛開,眼波流轉(zhuǎn),千年的風(fēng)情仿佛一瞬傾瀉。
顧意被這么一雙迷人的眼睛看得是頭皮發(fā)麻、全身發(fā)毛,他抖著身子,死死咬了咬嘴唇才別開眼睛不與那人對視,嘴里蹦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操”。
“我?guī)熜忠呀?jīng)回來了,你可以說了。”尚辭看見顧意慌張地把眼睛挪開,心中那叫一個痛快——讓你在我面前嘚瑟!黎師兄一回來,就心虛得不敢囂張了吧!
果然,還是有實力才好說話。
然而,黎池并未走到顧意身邊去問話。他輕瞥了尚辭一眼,手中靈力再現(xiàn),“我們先離開這里,你注意方向?!笔虑檫h遠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嚴重,他必須早日回云夢澤將此事告知長老。
至于這個小少年,在事情未明朗前,便也一并帶回去。
小船乘波,風(fēng)勢由人,吞沒了幾十條生命鮮血的江水滔滔而流,一切似乎都平靜如常。江岸,黑色樹枝妖異伸展,蜷曲的枯葉時不時被風(fēng)卷入江水,就此沉于寂黯江底。
目送著那葉小船急速遠逝,隱在枝葉深處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又嗜殺的笑意.
***
星疏云袖淺,夜闌江袍寒。
小船快速劃破江面,猶如暗夜中的一柄利刃,切割著所有阻隔的東西。
黎池闔著雙眸,指尖靈力催促著小船急速前行,速度是白日的一倍不止,他很明顯是施用了全力。
因為如此,一向話多的尚辭此時亦是安靜了不少,他集中全身的注意力為黎池辨明方向,內(nèi)心也察覺到了水寨一事的非同小可。
兩人皆在為早日回到云夢澤而努力,因此顧意反而被撂在一旁沒人搭理。他的身體仍舊被黎池的仙縛捆著,渾身上下緊得難受,又無法動一動換個姿勢。感受到寒風(fēng)肆虐,他可憐巴巴地將腦袋拼命地縮在胸口,哈出的白氣順著呼吸聲在嘴邊來回打轉(zhuǎn)。
“操?!倍叨哙锣碌匕l(fā)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輕罵,顧意的牙齒開始上下打架。他擰著眉毛,冰冷的嘴唇變得麻木,連帶著視線都變得模糊?!皟鏊览献恿恕!?p> 白日里,不論顧意怎樣叫罵,邊上這兩人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就是不將捆著他的仙縛給撤去,害得他近十個時辰都僵著身子動彈不得。
說實在的,他顛來倒去能罵的,也就是一個“操”字;別的臟話,他倒也沒學(xué)到什么,這皆是因為他娘親生前的諄諄教誨。
想到那個身處泥濘卻仍潔白如蓮、溫柔似水的女子,顧意的眼神頓時柔和起來,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倏而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
“小意?!迸用佳坶g雖有歲月刻下的丘壑皺紋,身上所穿皆為粗布麻衣,渾身的氣質(zhì)卻是靜美,是那種茶水清幽、不添他物的靜美。
“阿娘?!鳖櫼庥X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口中不自覺逸出一聲輕喚,思念與悲傷在他這瘦小的軀殼里四處橫躥。
黎池耳中捕捉到這幾不可聞的聲響,卷長的睫毛就此輕輕顫了顫。他眼簾間掀開一道狹窄的縫隙,微黃的船燈漏進眼里,同時將顧意顫抖不止的身子送進他眸中。黎池斂眸想了想,手指輕移便將身上的白色衣袍解下來,然后準確無誤地扔在了那小少年身上。
不得不說,黎池的準頭很好,寬大的衣袍將顧意瘦小的身子罩了個嚴嚴實實,驅(qū)散了寒意,同時將他腦海中阿娘的幻影毫不留情地打破。
云夢澤弟子獨有的云袍有著自動生暖的效用,這衣裳彼一上身,顧意便感到一股濃濃暖意向自己身上涌來,溫柔地撫平那些趨于冰冷麻木的肌膚與血液。隨之而來的,似乎還有清冷男子身上的淡淡香味。
顧意在土匪窩里長大,男人酒足飯飽后的汗臭味、尋歡作樂時的靡色味,他聞得不少,并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理性厭惡。
他本以為,世上男人多是如此??扇缃?,這個白年糕身上的味道,自己似乎……并不討厭。
“師兄,你這是?”尚辭訝然,不明白一向有潔癖的黎師兄此時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將云袍給了這小土匪,黎師兄自己就......
“他還有用。”簡短四字,冷漠如霜。
顧意本來心下有些小小的感動,這會兒便是半分感激之情都無。
操,這白年糕看著人模狗樣,不成想也是個如此世俗之人。
操,娘親說得對,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操,威武不能屈,身上這破衣裳,老子非得扔得越遠越......
算了,現(xiàn)在不被凍死已是萬幸。
瑟瑟地縮著腦袋,顧意只是將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暴露在空氣中,混沌的意識亦逐漸變得清明。
“你們這是要將老子帶去哪?”
沒有人理他。
“去那個遍地都是白年糕的云夢澤?”
還是沒有人理他。
“其實你們問的東西,老子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們,只要你們放了老子?!?p> 依舊沒有人理他。
“操,會仙法了不起?。窟€不理老子!”顧意無所謂地翻了個白眼,將身子蜷縮得更加緊。
唔,說實話,這白年糕的衣裳真的挺暖和的,也挺好聞的。
雖然如此,接下來顧意口中蹦出的話卻是賤兮兮的,“扔過來一件穿過的破衣裳,你們這些所謂的仙君可真是小氣?!?p> 尚辭被他最后一句話搞得心中火大,當(dāng)下就忍不住回頭瞪他一眼,“閉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