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石龍現(xiàn)世?龍鱗暗語
海螺山的晨鐘響到第七聲時，云層突然裂開道紫電。我正欲扶起被劍氣掀翻的香爐，忽見東南天際掠過赤色尾焰——那不是流星，是條鱗甲森然的石龍破空而來！
龍吟聲震落檐角冰凌，十丈長的青巖龍身擦著千年銀杏樹冠，在雪地上犁出三丈深溝。整座鹿門觀都在震顫，玄女觀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劍鳴，素心真人怕是已帶著弟子們踏雪而來。
“天命所歸，龍御九天。“
蒼老嗓音穿透煙塵，鹿翁的青銅燈臺在霧靄中忽明忽暗。師傅枯槁的手指撫過龍脊銘文，石粉簌簌落進他破舊的芒鞋。我注意到龍睛處凝結(jié)著水珠，順著石刻淚腺蜿蜒而下。
“師尊，這石龍...“三師兄無妄的彎刀已出鞘半寸。
“天子蒙難，江山不穩(wěn)。“鹿翁突然咳嗽起來，燈油潑在龍爪浮雕上，竟騰起幽藍火焰。蘇小禾的鎏金鈴鐺就在這時穿過人群，細碎聲響中，她袖中珊瑚針精準釘入我劍穗流蘇，針尾系著的素箋掠過眼角：“巳時三刻，龍爪第三鱗“。
突然，石龍腹部傳出機括轉(zhuǎn)動聲。大師兄無燼的玄鐵重劍已劈開暗格，飛出的羊皮卷軸卻被小禾的披帛卷走。展開的剎那，我瞥見卷首“誅佞臣，清君側(cè)“六個血字，筆鋒竟與父親查師崇的《諫稅賦疏》如出一轍。
“都退下?！奥刮痰臒襞_重重頓地，青銅底座深深嵌入龍爪石雕。待煙塵散盡，師傅立于龍睛之側(cè)，渾濁眼底迸出精光：“無塵留下，其余弟子去后山練'松濤劍陣'?！?p> 蘇小禾臨走前將糖漬梅子塞進我劍鞘，珊瑚流蘇掃過腕間舊疤。當最后一道足音消失在山階，鹿翁忽然引我轉(zhuǎn)到龍腹暗影處，那里密密麻麻刻著朝臣名錄——每個名字上都覆著朱砂拓印的掌紋。
“你父親查師崇，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安祿山私鑄兵甲之人。“師傅的指甲摳進“李林甫“三字的刻痕，“天寶六載，他本已收集鐵證，卻被大理寺少卿羅希奭以'妄議藩鎮(zhèn)'之罪構(gòu)陷，三司會審定了個'懸梁自盡'“。
我握劍的手突然刺痛，仿佛又回到七歲那年的雨夜。張巡大人將我塞進運糧車時，車轅上沾著的正是這樣的朱砂。鹿翁接下來的話更如驚雷：“你可知為何這些年，為師總讓你們師兄弟同吃同??？“
松濤聲忽然洶涌如潮。我想起去年重陽，無缺捧著蘇小禾編的茱萸香囊傻笑整日；憶起前年上元節(jié)，無妄偷偷將玄女觀的藕粉圓子揣在懷里三個時辰。
“石龍現(xiàn)世，你們該下山了?！皫煾低蝗桓钇浦讣?，將血珠彈向東方天際，“去睢陽找張巡，去找你的道——就像查御史選擇死諫，就像蘇明遠掛冠而去時說的'愿以蘇氏血，洗盡鹿門塵'?！?p> 山風卷著雪粒灌進領(lǐng)口，我忽然明白蘇小禾為何總在月夜擦拭那枚雙魚佩。八年前舒州碼頭的腥風血雨，原來早在我們相遇前就已埋下因果。
龍鱗暗語
申時的日頭斜照石龍鱗甲，我在龍爪裂縫處發(fā)現(xiàn)半枚糖漬梅子核——正是晨起時蘇小禾擲我的那顆。玄女觀眾道姑的璇璣陣剛結(jié)成，那抹鵝黃身影已蹲在龍角上啃著杏脯，鎏金鈴鐺隨她晃腿的動作叮咚作響。
“張打油！“她突然朝我扔來塊桐城秋石，“素心師叔要驗龍睛淚，你倒是給掌個燈？“
我接住這舒州特產(chǎn)的藥糖，劍鞘順勢挑起檐角氣死風燈。火光映出龍睛里凝結(jié)的可不是水珠，分明是摻了朱砂的水銀。素心真人拂塵微顫，北斗紋道袍在龍鱗反光中流轉(zhuǎn)如星河：“無塵師侄，勞煩將《水經(jīng)注》遞來?！?p> 三師弟無妄提著食盒擠進人群時，油燜春筍的香氣沖淡了水銀的刺鼻味?！按髱熜謬L嘗，后山新挖的...“他憨笑著揭開青瓷蓋，筍片下壓著的竟是半枚范陽軍虎符！*
“叮！“
蘇小禾的珊瑚針將食盒釘上銀杏樹干，針尾素箋墨跡未干：“酉時初刻，龍尾風池穴“。我反手扣住無妄脈門，他袖中滑落的雙刀“嗆啷“墜地——刀柄云雷紋竟與史思明佩刀如出一轍。
“好個史家兒郎。“鹿翁的青銅燈臺突然頓地，師傅渾濁的眼底泛起水光，“三年前你替無塵擋野豬獠牙時，說的可是'同門如手足'？“
無妄渾身劇震，我清晰看見他耳后那道月牙疤——那是去年中秋替我試毒留下的。他突然暴起，袖箭卻偏了三寸釘入龍鱗，濺起的石屑擦過我頸側(cè)：“大師兄對不住...他們抓了我娘...“
蘇小禾的鵝黃披風掠過龍脊：“呆子！第七鱗！“她擲來的青銅匙擦著我耳際沒入龍尾。整條石龍突然震顫，裂開的腹甲中噴出漫天絹帛，每張都拓著帶掌印的朝臣名錄。
我接住飄落的《查御史諫疏》殘卷，父親的字跡刺得眼眶生疼：“...范陽鑄鐵，平盧屯兵，此非藩鎮(zhèn)之患，實乃...“突然龍吟炸響，師傅的青銅燈臺深深插入地脈，震得無妄踉蹌跪地。
“帶蘇丫頭去睢陽！“鹿翁咳著血沫大笑，枯槁的手突然拍在我肩頭，“當年你父親臨終前，說最悔沒嘗過海螺山的春筍...“
蘇小禾拽著我滾進龍腹密道時，夜明珠映出她腕間舊疤——那蜿蜒的傷痕竟與父親印鑒上的雙魚紋嚴絲合縫。密道外傳來重物落水聲，我攥緊的劍穗突然斷裂，玉墜上“無妄“二字沉入黑暗。
“有些人吃著春筍長大，心里卻埋著帶刺的根?！岸q的小姑娘突然老氣橫秋地嘆氣，順手往我嘴里塞了顆糖漬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