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止揚(yáng)起了眉毛。
替賣家保守身份是每一個拍賣場的職責(zé),尤其是像錢氏這樣名聲在外,拍賣開遍全國的家族來說。按照慣例,這種事一般問都不會問,拍賣場的工作人員當(dāng)場就會拒絕,尤其是自己還是從錢氏的側(cè)門走進(jìn)來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又豈是一句空話?說的就是不要把拍賣品和拍賣的人扯上關(guān)系。這道理錢氏的少東家不會不知道,可他還是來自己這里問了一遍,沒有直接拒絕。圓滑的很啊,葉止心想,想必這錢有道從那個家族也拿了不少好處費(fèi)吧?而且還沒能保證一定能聯(lián)絡(luò)的上,四舍五入白白大賺一筆,這倒不愧是錢氏的接班人了。
直視著葉止饒有深意的眼睛,錢有道倒是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大大方方的說:“葉兄弟不要多想,雖然我應(yīng)承下來要過來詢問一聲,可是不是答應(yīng)見面還是由您二位說了算。放心,沒人跟蹤我,我也沒透露任何別的東西。只是...”錢有道躊躇了一下,復(fù)又笑了,“我看二位來時衣衫襤褸,頗為狼狽,似乎并無去處;如今這家族正在廣招煉藥師,既然這位姑娘也是煉藥師,又能拿得出【鍛體乳】這樣價值的丹藥...如果暫時沒有好的去處,何不接觸一下,去當(dāng)個座上貴賓呢?當(dāng)然,這也只是我的考慮,希望二位不要怪我多事?!?p> “謝謝少東家的好意,這個面,我們還是不見為好?!?p> “既然二位這么決定了,我也不便再繼續(xù)打擾二位了?!卞X有道后退一步,恭敬的說道,“包廂二位大可繼續(xù)休息,錢氏拍賣歡迎您下次繼續(xù)照顧我們的生意。”
“怎么了?”藥黎的聲音在身后傳了過來。葉止關(guān)上房門,轉(zhuǎn)向藥黎:“剛才錢有道傳話,說剛才購買【鍛體乳】的家族正在廣招煉藥師,推薦我們?nèi)绻麜簾o去處,可以去作一下門客?!?p> “哦,你怎么答的?”藥黎說著,眨了眨眼睛。
“不去?!?p> “嗯,深得我意?!彼幚枰黄ü勺匾巫由?,兩眼放空似的看著透明玻璃外面的拍賣現(xiàn)場,人們正在對下一件拍賣品競標(biāo),“阿葉,你有沒有什么好的打算?我現(xiàn)在...其實(shí)并不知道接下來具體的路要怎么走?!?p> “我聽小姐的。”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藥黎無奈的閉上眼睛,“家人是一定要聯(lián)系上的,只是現(xiàn)在還沒什么頭緒;如果只是拍賣丹藥的話,吃喝至少不用再分神考慮了;要說宏圖大志,”藥黎牽了牽嘴角,苦澀的笑了一下,“曾經(jīng)我也想走遍名山大川,學(xué)傳說中的神農(nóng)一樣嘗遍百草,見識更多的丹藥,治愈更多的人。可現(xiàn)在家破人亡,什么宏圖大志,突然之間也沒有了什么意義。”
“小姐...”葉止看著突然消沉下去的藥黎,忍不住說道,“這《丹書》還在您的身上...莫要,”葉止猶豫了一下,“莫要忘記家主的遺愿?!?p> “是啊,”藥黎點(diǎn)點(diǎn)頭,不著痕跡的抹去了眼睛的淚水,“丹家煉藥之術(shù)不能丟。”藥黎頓了一下,若有所思,“阿葉,不如我們?nèi)ヅ馁u場說的金主家看看吧?連日奔波,起碼有個地方容身落腳,也好從長計議?!?p> “小姐放心,我會盡力護(hù)你周全?!?p> 藥黎沖著葉止笑了一下,繼而說道:“不過我們不能走錢氏拍賣扯上的這條路子。明明我們是隱瞞身份進(jìn)來拍賣的,他卻不守規(guī)矩。我們在北固城里打聽打聽吧,既然說是大肆招攬煉藥師的家族,想必也是要有些名號的?!?p> “好?!比~止點(diǎn)頭應(yīng)道,“那我們現(xiàn)在去?”
“酒樓。”藥黎狡黠一笑,伸手扯走了葉止手指上夾著的晶卡,“去北固最好的酒樓?!?p> 北固最好的酒樓,無疑是塞下秋。
塞下秋的占地頗大,門面幾乎和城中一些三流小家族的占地一樣大。店內(nèi)裝潢考究、菜品豐富,廚匠技藝精湛,吸引了大批的顧客。更有一規(guī)矩,是塞下秋向來門不避客,四方旅人,八方來賓,只要付得起錢,都是塞下秋的客人。因此這塞下秋里面坐著的,不只是一些珠光寶氣的商旅貴胄,也有很多奇裝異服的武道修士,甚至很多應(yīng)召而來的“金手指”,“滾地龍”,可謂是魚龍混雜。藥黎二人離開了錢氏,取了些零散的金幣,便晃悠著直奔塞下秋的大門口。
“歡迎兩位,客人是要?”藥黎和葉止前腳剛邁進(jìn)塞下秋的大門,小二就很熟練的迎了上來。藥黎掃了一眼大堂,指著前頭掛著的菜牌,“照著上面的,來兩人份?!薄叭朔??!比~止在后面補(bǔ)充道。
小二眼睛一亮,每天在前頭掛著菜牌的都是些推薦的菜目,雖然真正金貴的菜不會明白的掛在外面,可真要吃推薦的菜目,花費(fèi)也不是小數(shù)目,這二位看起來貌不驚人,沒想到能有這樣的手筆。小二壓根就沒想過兩個人可能會付不起菜錢,在塞下秋,付不起錢的就別進(jìn)來,已經(jīng)是人們默認(rèn)的規(guī)矩。
“喏,”藥黎隨手丟給小二一小袋金子,“挑個好位置,菜快點(diǎn)上。”
這一袋金幣入手分量不輕,小二也是眉開眼笑,“直話直說,二位不光是來吃飯的吧?這塞下秋的位置有講究,您二位想干什么,先和小的知會一聲,我替您們好好安排?!?p> 別看藥黎開始裝的多么市儈,畢竟她只是個煉藥家的大小姐,不懂得俗世里那么多的門道,因此也有些繃不住了。藥黎頗為尷尬的說:“我們此行來打探點(diǎn)消息,逢人問道,都說塞下秋消息靈通,就來這碰碰運(yùn)氣。”葉止在身后看了,止不住的搖頭,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聲來。
“得,您二位里邊請。”小二一聽也就明白了,利索的把兩個人引向靠里的一個角落。坐下的時候二人就知道這位置的確是有些門道,從這個位置看出去,人來人往盡收眼底,從外面的角度看進(jìn)來,卻要多一分注意才行?!岸簧缘?,您點(diǎn)的菜稍后就到!”
不多時,飯菜上齊,兩個人只是在錢氏吃了些點(diǎn)心,自然不夠充饑。不過藥黎吃著吃著卻覺得有些不對,“阿葉,按理說,酒樓打探消息,不都挑一些魚龍混雜的地方去打聽么?這小二把我們引到這么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卻是怎么打探消息?”
葉止失笑:“小姐,您說的那是野路子,雖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大部分時候比較碰運(yùn)氣,您得花時間去找,去試;這塞下秋的,才是真門道?!闭f著,葉止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示意藥黎看向門口,一個精瘦的“瘦猴”稍微撐了一下簾子,閃了進(jìn)來。
來著貌不驚人,衣著破爛,兩腮無肉,身高奇矮,唯獨(dú)一雙眼睛,猥瑣里面又透著精明,一刻不停的溜溜的四處看著。這人進(jìn)來之后也不說話,大大咧咧的拉開一把椅子就坐了上去,一伸手拉過碗筷大口吃著桌上的飯菜。
“這,這...”藥黎哪見過這種場面,瞪大著眼睛說不出話來;葉止在一旁偷偷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只管正常吃飯,稍安勿躁。
瘦猴東西吃的極快,倒像是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一樣,眼之所見,也不挑揀,菜蔬雞鴨,牛羊魚蝦盡數(shù)倒進(jìn)嘴里??催@猴子?xùn)|西吃的差不多了,葉止才放下筷子,向藥黎解釋:“小姐,這就是塞下秋里面的門道。很多消息比較特殊,不管是打探消息的人還是提供消息的人,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掩人耳目的房間就是這信息的交接點(diǎn),隨時都會變化。這多出來的一人食,就是問路錢,你要打探什么消息,人家進(jìn)來問,知道的,坐下吃飯;不知道的,轉(zhuǎn)身走人?!?p> “那這不說不問,坐下來就胡吃海塞的?”藥黎仍然一臉呆滯,有些出離情況。
“這就是‘包打聽’,”葉止笑了笑,“總有那么一個人、一個組織,消息最是靈通,天下大事沒有什么瞞得過他們。進(jìn)屋不言不語就吃飯,擺明了就是,隨便問,無所不知?!?p> “后生不錯,看起來年紀(jì)輕輕的,知道的倒是不少?!笔莺锕闹鶐妥雍恼f,瞟了一眼旁邊的藥黎,“起碼比你們家小姐懂事的多?!?p> 藥黎一窒,為之氣結(jié),卻又無可奈何。這瘦猴子說的倒是不假,自己確實(shí)只是一知半解,在塞下秋佯裝作勢,小小的出了些洋相。轉(zhuǎn)念一想,藥黎就覺得困惑難當(dāng),阿葉又是怎么知道的這些東西呢?
“所以呢?你們要問什么?”瘦猴挑了根牙簽,側(cè)身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剔著自己的牙,絲毫沒有理會藥黎。
“我們是四方游醫(yī),來到北固,聽說城中有一家大戶在招攬煉藥師,不知是真是假,是何情況?”葉止言簡意賅的說了幾句,語氣倒是頗為恭敬。
“呃...”瘦猴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狐疑的看著桌上被自己吃干抹凈的盤子,“你們這頓飯,該不會有毒吧?是什么仇家來讓你們害我的嗎?”
“什么?”藥黎疑惑。
“哎...”瘦猴子自顧的嘆了一口氣,“這么豐盛的一桌,還以為是來打探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誰知道你們就要問這個。造孽啊,這下怎么問你們要錢?。俊笔莺镒ザ鷵先?,狀極苦惱。
這塞下秋的問路錢是多出來的一餐飯菜,而真正的買消息的錢還是另給的,具體的數(shù)目視消息的難易詳略而定。藥黎葉止兩人這一桌飯菜價值不菲,吃的瘦猴也極為滿意;可這買消息的錢,瘦猴卻不好意思再要了,這二人要問的,實(shí)在不是什么難事,遠(yuǎn)遠(yuǎn)抵不上這一桌飯菜。
“唉?!笔莺镉謬@了一口氣,心里懊惱自己實(shí)在貪吃?!皟晌皇怯吾t(yī),可能沒聽說過,這消息在北固不是什么秘密。北固城殷氏近日誕下二公子,大公子又被發(fā)現(xiàn)了學(xué)習(xí)煉藥術(shù)的潛力,所以殷氏才廣招煉藥師,一來是為了二兒子煉制一些丹藥,二來是為了給自己的大兒子選擇一位煉藥名師。這些消息都在殷家府邸門口貼著,本來兩位自行前去一問便知?!?p> “多謝前輩?!比~止拱了拱手,“只是,關(guān)于殷氏...不知前輩還有什么消息?”
瘦猴子的眼睛瞇了起來:“小娃娃不簡單,這幾條消息,我就免費(fèi)送你了,權(quán)當(dāng)?shù)窒愕娘堝X?!彼D了一頓,繼而說道:“殷氏乃武學(xué)世家,家主殷流,其修為已登得大堂,只差一步入室,據(jù)傳殷氏家族內(nèi)已有入室的大長老,只是不知真假;家族中大部分人修煉的都是水象的斗氣;殷氏在北固城中口碑極佳,家風(fēng)溫和有禮,極少仗勢欺人,每逢有大災(zāi)大難,還會協(xié)助城主賑災(zāi),平日里走投無路的人投奔殷氏,多半也能在府里謀個差事。不過...”瘦猴子說著,遲疑了一下,“小老兒吃人嘴短,還是多說一句告誡你們:大家族,底子深,知人知面不知心?!笔莺镒犹鹧蹃砜粗鴥蓚€人,眼光里意味不明,“萬事小心?!?p> “多謝?!?p> “前輩,”藥黎突然插口道,“晚輩還有一事想問?!?p> “問再多可是要收錢的?!?p> “前輩知不知道...丹家滅門的事?”藥黎語氣隨便,仿佛毫不在意一樣的問道。葉止在身邊,不為察覺的眸子一縮。
眼看著大大咧咧的瘦猴子突然身體一僵,臉上一直有些趾高氣昂的表情變成了訕笑,“唯獨(dú)這個...小老兒暫時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丹家是北方巨擘,突遭滅門,當(dāng)然傳的是江湖皆知。只是不知道,這丹家老宅出于什么原因,一眼望去竟然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人能走到那里去?!笔莺镒訐u搖頭,仿佛此事也真的讓他費(fèi)解,“至于這幕后黑手...”
一瞬間,葉止和藥黎兩個人都有些緊張了起來。
“你也甭和我打聽。”瘦猴子自顧的說道,“不知道,一點(diǎn)消息沒有。按理說,這么大的事,沒可能不走漏什么風(fēng)聲。真他么邪門?!闭f著說著,瘦猴子就地啐了一口。
“謝過前輩,不知前輩名諱?”藥黎也恭恭敬敬的揖的一下。
“女娃娃,”瘦猴子笑了,露出一口黃牙,“打聽我?真的是不懂規(guī)矩。也罷,反正我也是此地包打聽,路人的人都叫我——”
“雙耳獼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