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雅,一定要自信!自信!自信!”
咪咪將身子探出車窗,拼命地朝林狄雅嘶吼。這一電影中老掉牙的橋段沒有讓林狄雅笑出聲,反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接著兩行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沖越來越快,漸行漸遠的火車揮了揮手,千言無語都憋在肚子里。
林狄雅有些傷感地出了火車站,情緒低落地走到站前寄存行李的地方,將憑據(jù)遞給工作人員。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簡單地核對過票據(jù),把行李箱交還給林狄雅。向來有禮貌的林狄雅甚至沒有說聲謝謝,拉著行李箱朝地鐵站走去。
經(jīng)過安檢,買了地鐵票,通過閘機,林狄雅站在一邊等待開往蘇州北站的地鐵到來。打了過了三分鐘,地鐵減速到達。等車上的乘客下了車,她拖著行李上了車。多么有意思的人生,有人下車,有人上車,有人離開,有人回來……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林狄雅發(fā)了陣感慨,找座位坐下,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四十分鐘后,林狄雅走出地鐵站,來到蘇州北站。不像離開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她對這座有著濃厚江南氣息,只待了天的城市沒有什么好留戀的。取了火車票,她徑自走到候車室,等待高鐵火車的到來。又過了三十分鐘,她坐上高鐵,以每小時接近三百公里的速度繼續(xù)南下。
列車開出蘇州北站,林狄雅給咪咪發(fā)了條微信——我已上車,勿掛!她還沒有關(guān)閉微信,就收到了咪咪的回復——家里的事情落聽后,我馬上就去找你。你一定要保持自信,相信自己!一路順風!林狄雅的嘴角向上揚了揚,按下了關(guān)機鍵。
林狄雅不是第一次坐高鐵,但坐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所以她對改變許多人出行的高速列車還有那么一點兒好奇。車廂的寬度比她和咪咪坐的快速列車要窄些,但更干凈整潔,而且座椅都是朝向一側(cè)的,避免了乘客之間面對面坐著。林狄雅尤其喜歡最后一個優(yōu)點,因為她不喜歡陌生乘客打量她時的眼神。此時她靠在窗戶上,目光掃過車外一閃而過的景物,想起昨天在拙政園的經(jīng)歷。
神秘人以其神秘的能力讓自己體驗了一次浮光掠影,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國家那些偉大的工程師和偉大的工人讓她體驗了第二次。驀然間,一股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席卷林狄雅的全身,她微微閉上眼睛,仔細品味。不知不覺中,她睡著了。
林狄雅做了個夢。夢中的她仍是現(xiàn)在的模樣,不過膚色卻白如溫玉。她獨自一人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不時有職員拿著材料向請示,找她簽字。她們無一不面帶笑容,微微彎著腰,對她畢恭畢敬。離開時不忘說聲謝謝林總,像害羞的小貓似的關(guān)上門。最后一名職員微笑著離開,她端起杯子啜飲一口有些涼的咖啡,手機響了。她拿起手機,看著來電頭像露出甜蜜的笑容——打電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在火車上遇到的那位帥氣男孩。她遲遲沒有接聽電話,只是對著手機笑。呵呵——,呵呵——
夢中的聲音傳到現(xiàn)實世界,林狄雅聽見自己的笑聲,一下睜開了眼睛。意識到失態(tài),她的臉一下紅了,唯恐旁邊的乘客注意到自己。她悄悄地向右邊的座椅瞄了一眼——空的!林狄雅松了口氣,臉頰也沒那么燙了。
不對,隔著過道的座椅也是空的!林狄雅騰地一下站起來,看見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朝前移動。天吶,我竟然睡了一路,從蘇州睡到了杭州!來不及再想,她慌里慌張地從行李架上拿下行李箱。由于心慌意亂,她差點兒被砸到腳。
同樣的程序,同樣的流程,出口處的鐵路工作人員核對過林狄雅的火車票,放她通過。她拉著行李箱朝出租車站走去,跟在蘇州下火車的時候何其相像,只是此刻身邊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能讓她笑口常開的人。
林狄雅剛在后座坐穩(wěn),司機就問她去哪里。她說了一個西湖邊上的快捷酒店,出租車呼嘯著駛出高鐵火車站。
當今社會,許多城市都開通了地鐵。林狄雅本可以選擇乘坐地鐵,但那樣穿梭在地下就錯過了地上的風景。換句話說,她不可能知道杭州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加上這兩天總是安檢,買票,觀察指示牌,她有些厭煩了,索性多花點兒錢,圖個省心。
杭州東站到西湖的距離不算太遠,但也不近。司機師傅專心致志地開車,林狄雅蜷在后座中,透過窗戶打量這座陌生的城市。
杭州和蘇州都是享譽全國的名城,但給林狄雅的感覺卻不一樣?;蛟S因為園林等古建筑較多的緣故,蘇州的古韻,水鄉(xiāng)氣息更濃重一些,隱約間讓人有一種穿越到古代的錯覺。而杭州則更現(xiàn)代化一些,更繁華一點兒,或者用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詞——浮華也算恰當。這大概跟那部著名的凄美愛情電視劇有關(guān)吧,林狄雅心中想著,目光變得空洞起來。
“姑娘,到了?!彼緳C停下車,打開車門,熱情地跑到后面,從后備箱里拿出林狄雅的行李。
“謝謝您,師傅?!绷值已畔蛩緳C表達謝意,支付了車費,拉著行李朝酒店走去。
看見林狄雅孤身一人,酒店的工作人員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但馬上露出職業(yè)的笑容?!澳?,歡迎光臨。請問您有預定嗎?”
林狄雅一邊觀察酒店的環(huán)境,一邊說出預留的手機號碼。酒店的陳設有些老舊,應該很多年之前就開始營業(yè)了。最明顯的是,酒店大廳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寬敞,反而顯得有些局促。
“請您出示一下身份證?!惫ぷ魅藛T打斷林狄雅的思緒。
林狄雅掏出身份證,交給工作人員,便專心地等待,沒有再看向周圍。采集過頭像照片后,工作人員雙手將房卡交給林狄雅——似乎所有的酒店前臺都是這樣的舉止,好像他們?nèi)汲鲎砸患叶Y儀服務培訓機構(gòu)。
林狄雅拿著房卡,目不斜視地走向電梯間。等電梯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房卡——1104,或許可以在房間里欣賞一下西湖的夜景。叮咚——,電梯到了。林狄雅走進去,按下圓形的,寫有11的按鈕,電梯穩(wěn)穩(wěn)地爬升而上。
等她收拾好東西,時間已是下午三點。這個時候她才意識一個人旅行是多么沒意思,尤其對她這種性格內(nèi)向,不喜歡被人注意,自卑的女孩。
“狄雅,一定要自信!自信!自信!”耳邊回響著咪咪鼓勵的話語,林狄雅仍不想出去。
人是善于尋找理由,尋找借口的生物。林狄雅很快為自己的逃避找到了理由——這個時候天氣正熱,出去會被曬得更黑。而且中午沒吃午飯,她既餓也沒力氣走路。
對自己找到的理由,林狄雅很滿意。她靠在床上,打開電視機。還是那些反復播放的連續(xù)劇,而最新的連續(xù)劇實在不敢恭維。她隨便挑了個節(jié)目,拽過旁邊的大塑料袋。
看見琳瑯滿目的零食,林狄雅又想起了好朋友咪咪。她拿起手機打算給咪咪發(fā)條微信,問問她到哪里了。字都已經(jīng)打好了,她卻猶豫起來,最終刪除了消息。她說不清楚為什么這么做,只是朦朦朧朧地覺得這么做意味著軟弱。
這個問題讓林狄雅煩躁不已,她粗暴地撕開一袋薯片,看都不看,抓起一把塞進嘴里。一開始她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等到吃出番茄薯片的味道,她的鼻子一酸,喉嚨里仿佛被塞進一塊軟綿綿的面團,眼淚在眼眶里打起轉(zhuǎn)來。
林狄雅憶起上次吃薯片還是高考結(jié)束后母親帶著她去超市的時候。那一天母親笑容可親,告訴她想吃什么就買什么。結(jié)果她轉(zhuǎn)了半天,抱著一堆薯片回到母親身邊。母親笑吟吟地看著終于擺脫高考負擔的她,一句話都沒說。
母親去世了,朋友離開了,身邊只剩薯片了。眼淚沒有落下來,林狄雅繼續(xù)吃著薯片,繼續(xù)看著電視。
五點了。零食幾乎吃光了,吹著空調(diào)也不覺得熱,林狄雅的理由不再是理由。她站起來伸個懶腰,懶洋洋地走到窗邊。只消一眼,她就被外面的風光吸引了。
已漸西斜的太陽將余熱灑在湖面上,造成一種霧氣蒸騰的感覺。而西湖宛如一位優(yōu)雅的大家閨秀,任你喧囂吵鬧,我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為所動。
難怪蘇軾把西湖比作沉魚落雁的西施,林狄雅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句古詩——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原來真的很漂亮!
林狄雅將自卑啊,羞澀啊,膽怯啊……全都拋到腦后,一邊穿鞋,一邊關(guān)掉電視,拿起包和房卡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間。
甫一出酒店的大門,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差點兒將林狄雅的興奮壓回胸腔。酒店距西湖很近,林狄雅穿過一條馬路,又走了幾分鐘就站在了湖邊。她貪婪地吸了口氣,混在著灼熱、清涼和夏天味道的氣息鉆進鼻子,流入身體。她高興極了。
陽光照得湖面波光粼粼,仿佛無數(shù)個閃著光的小精靈歡快地跳舞。長長的柳條隨風搖擺,像極了古代宮娥們的長袖。湖中盛開的荷花猶如一個個粉色的娃娃,笑得咧開了嘴。
杭州不愧是人間的天堂!
突然林狄雅有一種在此安居的沖動,目光變得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