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到家已過了十一點(diǎn)。她原本打算出了地鐵站隨便吃點(diǎn)兒東西，卻忽然感覺不餓，一點(diǎn)兒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騎上單車，她的雙腳轉(zhuǎn)著圈，沿著已是十分熟悉的路朝小區(qū)前進(jìn)。
刷過門禁卡，林狄雅推開玻璃門。手還沒有完全松開，她聽到有人氣喘吁吁地喊了一聲“等一下”。
熟悉的聲音，卻不一定是熟悉的人。林狄雅轉(zhuǎn)過身，嘴上擠出疲倦的微笑。“晚上好，顧曉明。”
“你怎么走得這么快？”顧曉明雙手撐膝，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拔揖o趕慢趕就是追不上你。我本想找輛自行車，發(fā)現(xiàn)你騎的那輛是地鐵口附近唯一的一輛?！?p> “你打算一直站在外面嗎？”林狄雅沒理會顧曉明的大吐苦水，有些不耐煩地說。
“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顧曉明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在林狄雅松開手之前，走進(jìn)單元樓?！澳阍趺唇裉爝@么晚才回來？加班了，還是……”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曖昧和猜忌，狐疑地打量著林狄雅。
林狄雅視而不見，隨口說：“加班?！?p> “原來是這樣啊?！鳖檿悦餍α?，臉上露出套近乎似的笑容?！斑@么巧，今天晚上我也加班?！?p> 林狄雅沒有說話，徑直朝電梯間走去。
“唉，等等我?！焙粑鼊傢槙车念檿悦髅Σ坏刈飞先?，不想錯過這么巧的機(jī)會。
“你參加工作沒幾天就加班到這么晚，你們領(lǐng)導(dǎo)可夠狠得，這么早就壓榨你這種生力軍。”
完全不知情的顧曉明哪壺不開提哪壺。已經(jīng)疲倦至極的林狄雅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電梯，按下按鈕，好像沒聽見他說了什么，又好像根本沒看見他這個人。
“這么晚了，你餓嗎？要不要吃宵夜？我請你。”
不知道為什么，今晚看見顧曉明，林狄雅感到格外的煩躁。她冷冷地說：“本來很餓，但現(xiàn)在一點(diǎn)兒都不餓了?！?p> “??？還有這種事？餓就是餓，不餓就是不餓?！鳖檿悦髅菜茮]有聽出林狄雅腔調(diào)中的譏諷，仍腆著臉說：“要不你去我家，我給你點(diǎn)份外賣？”
林狄雅嗅到不良企圖的氣息。她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顧曉明，看向別處，沒再理他。顧曉明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橫移一步，和林狄雅僅有一指的距離。
“不瞞你說，自打我第一次看到你……”
顧曉明的話說到一半，電梯的門開了。林狄雅不給他說完的機(jī)會，幾乎跑著出了電梯，朝家中走去。
“唉，等等我?！鳖檿悦鞔舐暫爸?，趕緊追了上去。
林狄雅拿出鑰匙開門。顧曉明右手扶著墻壁，笑瞇瞇地望著緊張不安的林狄雅。
“你好像有些怕我？難不成我是老虎，會吃了你？”他抬起手想要撩撥林狄雅的頭發(fā)。
門開了。林狄雅靈巧地避開讓她惡心欲吐的手指，閃身進(jìn)入屋中，順勢關(guān)好門。
“狄雅，難道你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林狄雅充耳不聞，鎖上門，朝客廳走去。顧曉明聽到林狄雅的腳步聲，咕咕噥噥地說了幾句什么，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家中走去。
她的腦袋亂成一鍋粥，根本沒有精力去想顧曉明的“反?！迸e止。她從冰箱里拿出一個面包、一根火腿腸和一盒純牛奶，囫圇地吃下去，甚至沒有洗漱便一頭栽倒床上，眨眼間就睡著了。
翌日，林狄雅在手機(jī)鈴聲中按時醒來。經(jīng)過一夜無夢的休息，昨天那種精疲力盡的感覺一掃而空，她又滿血復(fù)活了。洗漱的時候，顧曉明的言行忽然跳出來，他說的每個字，做出的每個動作，包括曖昧挑逗的眼神全都一股腦地涌出來，歷歷在目，栩栩如生。
正在刷牙的林狄雅感到胃部一陣絞痛，差點(diǎn)兒將昨晚匆忙吃下的食物吐出來。那真的是他的本來面目嗎？還是他在逢場作戲，故意做給我看的？他好像有什么話對我說，他打算說什么？
這么想的時候，林狄雅手上的動作卻沒慢下來。她刷完牙，開始洗臉。清涼的水沖刷著黏糊糊的臉，讓她的皮膚痛快地呼吸，讓她也感到很是舒爽。
如果不用涂抹一層層的化妝品，那該多好？這個念頭給了她重重一擊，鞠著水的雙手無意識地停下來，任由汩汩清水從手心流淌出來。
也不知咪咪和她的母親怎么樣了？她的母親身體好了嗎？出院了嗎？她們母女二人還起爭執(zhí)嗎？她的母親還去打麻將嗎？
一連串的疑問攪得林狄雅的腦殼疼。她捧著水狠狠地?fù)P到臉上，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再不想這些讓她心情煩躁的事情。
洗漱完畢，冗長的化妝的之后，林狄雅坐下來吃飯的時間和昨天、上周五、上周四……相差不超過一分鐘——她對時間的管理和掌控已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今天上午要再次和直屬領(lǐng)導(dǎo)面對面“爭論”投資項目，她卻沒有絲毫感覺，像往常一樣很平靜地吃著飯，仿佛這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吃完早飯，林狄雅按時走出家門，循著一成不變的路線，騎單車，擠地鐵，下地鐵，騎單車，打卡上班。
坐在電腦椅中，姍姍來遲的緊張感席卷林狄雅的全身。她從抽屜里拿出電腦，雙手微微顫抖，好像抱著的是一枚隨時可能會爆炸的炸彈。她猶豫不決地按下開機(jī)鍵，卻沒有打開昨晚加班完成的文檔。
“林大美女，想什么呢？”李凡昌像個神出鬼沒的幽靈出現(xiàn)在林狄雅的身后，喚醒走神的林狄雅?！白蛱煜挛缭蹅冾I(lǐng)導(dǎo)去了趟那個創(chuàng)業(yè)公司，據(jù)說跟他們負(fù)責(zé)技術(shù)的工程師聊了很久，晚上還一起吃了飯。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去的?！彼锪司锵伦齑剑樕犀F(xiàn)出難得一見的擔(dān)憂之色。“我不是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打擊你的工作積極性，但我覺得上午你怕是討不到什么便宜。咳——，呃——”
李凡昌忽然停下來不說了，干咳一聲，轉(zhuǎn)身走了。林狄雅扭頭看見王媛微仰著頭走過來，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媛姐，早上好?！绷值已耪酒饋恚Y貌而尊敬地向王媛打招呼。
王媛站住了。“早，狄雅?！彼龜D出甜美的笑容，聲音輕柔，態(tài)度和藹?！白蛱焖谓?jīng)理交待的事情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一會兒辯論的時候千萬不要有所顧忌，把你的看法盡管說出來，好吧？祝你好運(yùn)。”
王媛沒等林狄雅開口，優(yōu)雅地離開了。林狄雅看到組內(nèi)的同事和王媛問好，打招呼，一抹孤獨(dú)和落寞悄然自心底升起。
林狄雅縮在工位上，昨晚完成文檔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一掃而空。王媛自信的微笑，胸有成竹的聲音，在林狄雅的心頭罩上一層霧霾。
我只是個剛參加工作的畢業(yè)生，聽了顧曉明的只言片語就不自量力地大放厥詞，妄圖挑戰(zhàn)工作多年，碩士學(xué)歷的領(lǐng)導(dǎo)，我的腦袋是被門擠了，還是被驢踢了？我哪兒來的自信，那些獲獎證書還是初生牛犢的勇氣？那些東西在長年累月的工作經(jīng)驗面前有多大的作用？
自我懷疑在心中蔓延，林狄雅怔怔的望著電腦屏幕，覺得脊背發(fā)涼，額頭滲出滴滴冷汗。
“小林，宋經(jīng)理叫你去一趟她的辦公室?！毙炜淼搅值已派磉?，眼睛閃閃發(fā)光?！鞍涯阕蛲韺懲甑奈臋n打印四份，帶上電腦。我去叫王媛?！?p> “哦?！绷值已艡C(jī)械地點(diǎn)點(diǎn)頭。
“怎么了？你看上去垂頭喪氣的，跟昨晚光彩照人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我覺得你可以的。”徐俊對林狄雅露出鼓勵的微笑，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謝你，我會加油的?！?p> “好，我不會看走眼的。你先打印文件，之后去宋經(jīng)理的辦公室?！?p> 徐俊去通知王媛了，林狄雅想著他說的話——我不會看走眼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他是怎么看我的？這樣的困惑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她來不及細(xì)想，趕緊打印文件，抱起電腦站起來。
她剛邁出一步，聽到一聲咳嗽。不用看，她就知道又是李凡昌。林狄雅扭過頭。果不其然，她看見李凡昌對著自己擠眉弄眼，做著加油的手勢。雖然對李凡昌談不上好感，甚至有點(diǎn)兒厭煩他的沒正形兒，林狄雅還是朝他露出感激和友善的微笑，然后走向宋艷茹的辦公室。
“小林，早上好啊。”老王皮笑肉不笑地對林狄雅揮了揮手，一雙賊兮兮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王組長，早?！绷值已判邼兄?jǐn)?shù)貨_老王點(diǎn)點(diǎn)頭，馬上轉(zhuǎn)向宋艷茹?！八谓?jīng)理，您好?！?p> “嗯，別站著了，找地方坐。”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的宋艷茹看都沒看林狄雅一眼?！奥犘炜≌f昨天你加班到很晚，材料可都準(zhǔn)備好了？”
“準(zhǔn)備好了，請您過目。”林狄雅遞給宋艷茹一份打印出來的文件。
“放在桌子上吧?！彼纹G茹沒有接，仍盯著電腦?！耙步o老王一份?！?p> 林狄雅照做了。老王笑嘻嘻地接過林狄雅遞過來的資料，有意無意地碰了一下林狄雅的手指。林狄雅右邊的眉毛挑了起來，但什么都沒說，坐在與老王有一定距離的椅子上。老王的眼中閃過戲謔輕薄之色，隨手翻看林狄雅辛苦準(zhǔn)備的匯報材料。慢慢地，他的臉上顯出凝重之色，不時情不自禁地點(diǎn)點(diǎn)頭。
“這是你一個人做的？”老王看完最后一頁，眉頭深鎖，緊盯著林狄雅的眼睛，毫不掩飾他的懷疑。
林狄雅還沒來及回答老王，辦公室的門再次開了。徐俊第一個走進(jìn)來，后面是信心滿滿，驕傲得意的王媛。
“好了，大家都到齊了，”宋艷茹的視線在每個人的臉上滑過，音調(diào)中不帶絲毫感情。“那我們開始吧?！?p> 莫名的緊張和忐忑瞬間將林狄雅吞沒，她感到心臟猛一下竄到嗓子眼，胸腔里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