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林狄雅都在思索馬悅云說的事情。
她已想到在顧曉明的教唆下,王覃宇向馬悅云提出苛刻的,近乎不可能滿足的條件,但他為什么要提這種條件?只要不讓馬悅云嫁給王覃宇,哪怕后者要求年薪二百萬,她也會答應(yīng)的。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那么做?
思來想去,眼看就要下班了,林狄雅還沒有發(fā)覺一絲一毫的線索。她頹然地靠在電腦椅的椅背上,茫然地望著幽深的電腦屏幕。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腦電波不再跳動,遲滯沉悶的感覺緊緊地擁抱著林狄雅,讓她喘不上氣來。
“林總,您有時間嗎,我有點兒事情想跟您談一談?!?p> 林狄雅的眼皮抬了上去,她從思維的泥淖中掙脫出來。轉(zhuǎn)過身,她看見李凡昌站在她的面前,一副猶猶豫豫又毅然決然的表情。“好,你說吧。”
李凡昌像防賊似的朝周圍看了一眼,用只有他和林狄雅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林總,要不咱們?nèi)h室吧?我先謝謝您了?!?p> 嗯?林狄雅皺了下眉頭,倒不是因為厭煩李凡昌的吞吞吐吐,而是覺得他說的事情與工作無關(guān)?!澳阆热h室,我喝口水就去?!敝形绯燥埖臅r候,她一直在喝水,下午想事情竟一口水都沒有喝,此時才感到口渴難耐。
“唉,好的,謝謝您,林總。”欣喜的李凡昌格外的客氣,邁著迫不及待的步子朝會議室走去。
“正好換換腦子,換換思路。”林狄雅喃喃自語,喝了一大口早已涼了的水,起身赴約去了。
“林總,您總算來了?!?p> 李凡昌的話讓林狄雅一頭霧水,她尋思著自己喝口水的工夫在他的眼中究竟有多久?!笆裁词聝悍堑迷跁h室說?”盡管坐了一下午,除了去了趟廁所,她都沒有站起來過,但她還是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李凡昌也拉過一張椅子,與林狄雅面對面地坐著,好像剛才猴急猴急的樣子是裝出來的。
“林總,您得幫幫馬總,您一定得幫幫馬總?!崩罘膊匆娏值已虐櫰鹆嗣碱^,意識到自己的說話的語氣有些過了?!拔摇也皇且鷰婉R總,我……我是請您幫她?!睍h室很是涼爽,但他的額頭上已沁出些微汗珠。
其實李凡昌想多了,林狄雅皺眉不是因為他的語氣,而是他為什么要自己幫助馬悅云。
“你說什么?要我?guī)椭R悅云?你……你為什么這么說?”
一連串的疑問讓李凡昌愈發(fā)窘迫,鼻尖上也有了汗珠,臉頰也微微泛著紅,仿佛正在發(fā)燒似的。“林總,您走后,馬總又給我們說了很多王覃宇對她說的難聽的話,只聽得我熱血沸騰,恨不能馬上找到這個膽大包天的色鬼,好好修理他一番。但是一想到這是人家內(nèi)部的事情,而且擔心我真的把他打一頓,可能讓馬總的處境更難,我的心里就像住著一窩老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癢難耐?!?p> 在馬悅云面前支支吾吾,語無倫次的林凡昌這會兒思維敏捷,語如泉涌了。林狄雅對男女之情知之甚少,但還是隱隱約約意識到點兒什么——李凡昌不是一個喜歡幫助別人的人,今天為什么突然對馬悅云的事情這般上心了?
“凡昌,”她直呼他的姓名太見外,叫他一聲哥可能助長他的小心思,只好硬著頭皮叫他的名字了?!安徊m你說,我也想盡快解決眼下的困局,讓智能居家機器人這個項目盡快進行下去。我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下午,也沒有想到什么好的辦法?!?p> “這么說,您是不打算幫馬總,打算袖手旁觀了?”李凡昌的聲音在打顫,好像一不小心掉到冰窟窿里去了。“林總,我求求您了,只要這次您幫馬總,不讓她嫁給那個王覃宇,以后我什么事兒都聽您的。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向西。林總,您行行好,幫幫馬總吧……”
面對帶著哭腔的李凡昌,林狄雅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她感到自己變成了舊社會的壞地主,林凡昌則是一個因為孩子生了病向她借錢看病的窮人。
“噗嗤——”林狄雅忍不住笑出聲來,繼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林總,您怎么還能笑出聲呢?”李凡昌的顫音里夾雜著些許不滿,卻又不敢大聲說出來?!榜R總現(xiàn)在因為咱們項目的事情好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您不僅不趕快助她一臂之力,反而在笑,而且是開懷大笑。您……您是不是有些太……太殘忍了?”
他本想說“太沒人性了”,但話卡在喉嚨里沒有說出來,最后換了“殘忍”這個詞。
“對……對不起,凡昌,”林狄雅又笑了兩聲,好不容易停下來。“你剛才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咯咯咯——”想起李凡昌的樣子,她又笑了起來。
聽到林狄雅笑的是他,李凡昌松了口氣。等到林狄雅的笑聲小下來,他繼續(xù)說道:“林總,您笑我沒關(guān)系,只要您高興,您肯幫馬總,我天天逗您開心,讓您高興?!?p> “我好像沒說不幫她吧?只不過暫時還沒有想到發(fā)自而已。”林狄雅攤了攤手,表示她此時愛莫能助。
“這么說您答應(yīng)了?!”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只聽得見他們想聽的話。林狄雅看著兩眼放光的李凡昌,心知再說下去,他也聽不到耳朵里,聽不到心里,于是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您不會見死不救的?!崩罘膊龔囊巫又刑饋?,有如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貓咪,在原地轉(zhuǎn)個不停,一邊轉(zhuǎn),一邊嘟噥個不停?!罢媸翘昧耍昧?,太好了……我現(xiàn)在就給馬總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對,現(xiàn)在就給她打電話,讓舒緩一下緊繃的神經(jīng),讓她高興高興。我現(xiàn)在就給她打電話……”
突然林狄雅的心中生出一絲不詳?shù)念A(yù)感,這樣的李凡昌會不會把什么事情都告訴馬悅云?!
“李凡昌,你不能給馬悅云打電話!”
林狄雅陡然提高的聲調(diào)讓正拿著手機準備打電話的李凡昌停下來,后者抬起頭看見了嚴肅的表情,冷厲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冷顫。
“林……林總,我……我為什么不能給馬總打……打電話?”林狄雅的聲音、表情和眼神讓頭腦發(fā)熱的林凡昌清醒樂一些,他模模糊糊地覺察到自己即將走上犯錯誤的道路。“我……我……,林……林總,我是不是……我不該……”他囁囁喏喏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哥,我相信以你的資歷和工作經(jīng)驗,你應(yīng)該清楚有些事情是不能觸碰的?!绷值已艙Q了副口吻,頗有點兒年長者安撫教育年輕人的意味。“雖然我參加工作的時間不長,但我知道我們和馬悅云的關(guān)系。假如今天你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好消息,以后她再向你要‘好消息’,你給還是不給?”
李凡昌額頭上的汗珠剛揮發(fā)干凈,此刻上面又爬滿了汗珠,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林總,我……我……”可怕的后果扼住他的脖子,他喘不上氣,說不出話。
“凡昌,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馬悅云?”林狄雅不想探究別人的感情和隱私,但涉及到工作,她不得不小心謹慎起來,不得不打破習慣。
李凡昌的臉更紅了,林狄雅便也知道了答案,她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愛情總是能夠讓人喪失理智,哪怕她的俘虜是一個尋花問柳、拈花惹草的浪蕩之人。
“真是這樣的話,恐怕我不得不向宋經(jīng)理匯報,請她把你調(diào)出這個項目了。”說完這句話,林狄雅又暗暗嘆了口氣。我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打小報告的人了?
“你不能這么做!”李凡昌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白泛紅,鼻翼張開,鼻孔向外噴著灼熱的粗氣,牙關(guān)緊咬,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換作別的女生,大概會被他嚇住,進而做出讓步。但林狄雅不是別的女孩,她是林狄雅。
“李凡昌!”
林狄雅并不是很大的聲音好像驅(qū)魔的咒語,一下逼退蠢蠢欲動的魔鬼,令李凡昌恢復了理智。
“林總,我……我……對不起,我失態(tài)了?!崩罘膊柿丝谕倌懬拥孛榱艘谎坻?zhèn)靜穩(wěn)重如一座巍峨大山的領(lǐng)導——瘦弱的女孩在他的眼中竟變?yōu)楦呱?,真的很奇怪。“我不是擔心或者害怕——好吧,我確實不想離開這個項目,但我更不想……更不想失去和馬總接觸的機會。”
林狄雅倒吸了一口涼氣。短短一頓飯的工夫,他竟對馬悅云用情如此之深!向宋艷茹報告的想法開始動搖了。
“只要您不向宋總說,我發(fā)誓絕不會向馬總透露任何不該說的事情,絕不會做出有損公司,有損項目的事情。林總,我求求您了,給我一次機會吧?!?p> 比林狄雅高大半頭的林凡昌彎著腰,雙手合十,眼睛閃著晶瑩的光芒,苦苦哀求林狄雅。林狄雅苦笑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張開嘴說出下面的一句話。
“你一定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