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寬慰玉漓一番之后，玉藻心中雖有幾分明了，只因安南伯夫人那一句，深覺或許，也該對不諳世事的玉漓撤去管束了，待她通達開悟，修行或也可提升......憶及此事，推想至自身景況，玉藻便更是有些神色懨懨，時常呆坐窗前便是一個時辰，什么點茶插花一概拋諸腦后。再說云翳，自一番剖心親近后，雖日?？偯牮┥孕┩嬉鈨?，自己倒是甚少來了。
這日晨起，天色便陰郁濃重，斷斷續(xù)續(xù)又下起雨來，春雨綿綿，像是落不盡的眼淚，彌漫著無聲的哀傷。玉藻草草用過早膳，仍覺著神思倦怠，取出前時云翳送來的荷葉蓋銅熏爐，鋪上沉水香，打一個蓮花香篆，適才要點香，便見畢霍人影一閃進入房中。
玉藻才恍然憶起前時吩咐之事，便問了近日異事，畢霍只說往來的客人少了，多是往華緣寺與出云觀去，仿佛大多是受了夢魘之狀，去祈福上香......
“屬下探聽許久，此事雖怪，但更是怪在，這些人雖是受夢魘纏繞，卻是無一人肯細述夢魘當中的景象，實在是難以捕獲夢中精怪特征。另有一事，屬下前時赴青風(fēng)觀查勘，竟偶遇秦王。似乎，秦王也在追查此事......”畢霍的聲音由近及遠，遠至漸漸出現(xiàn)了回聲。
“主上！”
玉藻眼睛忽而清明，正合上畢霍關(guān)切的神情，便捂嘴打了個哈欠，“昨夜刮了一夜的風(fēng)，不曾好睡。今日有些困倦。”說罷從袖籠中摸出一只金累絲香囊，空蕩蕩的香囊里，只剩一點黃漬?！按搜F寄養(yǎng)在宮婢身上，以吸取精血為食，因修為低淺，才僥幸被我察覺。提及夢魘纏身，從前總以為是貘獸之故，可它似貓而非似熊，通體漆黑而非黑白駁，我以金累絲捕獲，它竟也無脫逃之法，可見是不能舐食金銅鐵，與一般的貘獸倒是十分不同，不過數(shù)日間，竟已溶骨化水，不見一絲痕跡。此獸已在宮中傳播，只是不察，究竟它如何擇選的宿主？宮中禁衛(wèi)森嚴，這小獸修為低劣，又是如何能進得去？”
“是屬下無能，此事涉及皇宮內(nèi)圍，并無十分確切的消息，只聽說宮里封了口，屬下也打聽不到這貘獸是如何混入宮中，竟一直都查不到頭緒?！碑吇粲行M愧。
“有些地方到底不是你輕易便能進去的?！庇裨鍖捄偷匦π?，輕嗅沉香，“阿梓去了永州這樣久，也沒有書信回來，我倒有些擔心。”
“屬下在永州的鼠輩來報，玉梓姑娘如今在永州盤了個茶莊，也算是衣食無憂。只是，恐怕要春闈之后才會回京。似乎?！碑吇袈灶D了頓，“似乎是書生與那小姐有些齟齬，玉梓姑娘正設(shè)法從中調(diào)停?！?p> “至親至疏夫妻，二人成日在一處，有些齟齬不可避免，倒也不必十分上心，我只怕永州凄貧，玉梓日常要吃苦。她若是舒心，多待些時日倒無妨?！庇裨寰従彄u動手掌，沉香馥郁的味道在房中蔓延，讓焦慮難安的畢霍也逐漸平緩了心神?！澳闱一厝ィ耸挛矣H自來查。對了，有沒有人留意過近來秦王云瑢的行蹤？”
聽聞云瑢近日流連于茶市酒樓，次日，玉藻便乘一頂軟轎來到城南水巷。此處有分水江的一條支流，名為月河，河邊林立著許多茶樓，多半是臨水依岸的小榭式樓房。春日里看綿綿細雨紛紛落，夏日里任徐徐涼風(fēng)把暑消，秋日里看無邊落木蕭蕭下，冬日里見一路河水緩緩流......
她揀了一家最是熱鬧的，進了個雅座，茶客們紛至沓來，有商賈、漁民、排戶，還有上了年歲的叟者，談?wù)摴沤窈貌粫晨?，泡上一杯香茗細細品味，更有吹拉彈唱，以佐茶客之興，
“是搜羅消息的好去處?！逼凡杪犌裨宓男木骋矟u進平復(fù)了不少，外頭雨絲叫風(fēng)吹進來，輕柔拂過面頰，仿佛都帶了一縷茶香。
她呷了幾口茶，思緒也隨著拂亂的雨絲胡亂飄去......
雅室的格柵門被推開，云瑢衣袍帶風(fēng)進來，石青刻絲的灰鼠披風(fēng)夾著寒氣揮散在雅間，他利落的拉開椅子，在玉藻對面坐下，聲音因疲憊帶著些許慵懶，“遠遠看著像你，果真是你?！彼哪抗鉂u漸落到她手中的茶盞上，“本王記得你從前不喝太平猴魁。夜梟，速速去王府里取前時在云南收的香竹箐來?！?p> “錦繡茶王樹所采摘的香竹箐？那可是稀珍，若是烹的不好豈不浪費，就不勞夜侍衛(wèi)這一趟腳程了。這太平猴魁很好，不苦不澀、幽香撲鼻，與這春日勝景倒十分相配。秦王不若也嘗嘗？”玉藻抬眸望向一旁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的掌柜，“下去吧，再上一展猴魁?！?p> 堂倌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出去了，不多會兒便沏了一盞太平猴魁，云瑢抿了一口便擱在一旁，皺眉道，“前些日子路過江城，恰逢昌仁侯嫡次子滿月，劉昶那小子說你送的金累絲嵌玉項圈極好，侯夫人十分歡喜?！痹片屍诚虼跋碌娜巳何跞?，看不清神色，“聽說他夫人難產(chǎn)，還虧得你同四哥......”
“秦王近來倒空閑，打聽這樣的瑣碎。”玉藻不冷不熱地搶白了一句，“合歡，你且下去，再添一壺水來?！?p> 云瑢也不生氣，回頭囑咐了夜梟一句“去老鄭那里買幾個燒餅來”，又吩咐隨從侍衛(wèi)都去門外頭站著，方才笑道，“既是你的事，又怎好說是瑣碎?！?p> “聽聞近日城里出現(xiàn)了一批專食人美夢的食夢鬼，與神獸夢貘不同，這些食夢鬼專食用美夢，入夢之人有如入阿鼻地獄，恐怖不可名狀。王爺若是得閑，倒不如查查這起子新鮮事?！庇裨暹戎?，說的云淡風(fēng)輕。
云瑢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依舊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璟王妃知道的，怕是太多了些。”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京畿近來確有異事，只是尚未查明緣故。你若想知道，本王倒也可透露一二。只是，事涉內(nèi)庭，恐怕還是不知曉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