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分水江南行數(shù)百步，是另一條淺水支流，雖在春日，卻已有三兩孩童提著籮筐分散在河邊撈蝦捕魚。
“從前在家時，也時常去水邊撈蝦子，卻不同他們這樣麻煩，直接在河邊砍了草捆成束，拿一根竹篾綁了扔到河里，再拽上來。夏日里總是曬得滿背通紅也渾然不覺?！贬屔徑蛔∵B連回首看向那群嬉戲的孩童，無不艷羨道。
南嗔兀自前行，也不側(cè)目，直至一道凄凄哀哀的女聲絆住了他的腳步，“小師傅?！?p> 半抬的腳在懸空凝滯數(shù)秒，方才落下。日光灑下來，叫斗笠擋了個嚴(yán)實，南嗔的面容也縮進了斗笠下的陰影中，看不真切。
“女施主因何事傷懷？”釋蓮見南嗔退了半步，隨即上前問道。
少女支吾著，“我原不是此地人，今日上街采辦，不想錯走了路，兜兜繞繞許久，如今要到河對岸去，最近渡河的橋還有小半日的腳程，我實在體力不支。河水雖不深，卻湍急寒涼，我一時，不知如何過河?！?p> 南嗔雙手合十，并無半絲動容，見釋蓮一時語塞，便接過了話茬，“既如此，貧僧便背著姑娘過河吧。”
“禪師，這可使不得?！蹦相林棺×碎_口阻攔的釋蓮，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他緩緩摘下斗笠，露出冷冽清秀的面容，陽光全無遮掩地肆意勾勒他深邃的眉眼，堅挺的下頜角......
少女叫這光暈鑲嵌的面龐晃的挪不開星點目光，再回神，南嗔已半蹲下去，少女面上一紅，輕輕攀上他的后背，雙手緩緩勾住他的脖子，“好了嗎？”
“等等！我來背她。”一把輕靈的聲音從后邊傳來，三人皆是一怔，待往聲源處看去，卻是空無一人。南嗔的嘴角不易察覺的抽動了一下，旋即恢復(fù)如常。他背起少女，沉穩(wěn)地淌過河流。
“好了?！蹦相练畔滦唪龅纳倥?p> “小師傅。這......這是我自己......我自己做的素餅，還請......還請小師傅收下?！鄙倥畠深a緋紅，有些語無倫次，見南嗔不為所動，塞入仍在發(fā)怔的釋蓮懷中，羞臊的轉(zhuǎn)身跑遠。
“禪師，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您怎么能被那個女子過河？”一路走出數(shù)步，踟躕再三的釋蓮終究忍不住問道。
南嗔抬眼看著日暮西斜，復(fù)又戴上斗笠?！芭f時，老和尚帶著小和尚游方，途經(jīng)一條河，老和尚見一女子不敢過河，便背她過去。小和尚事后卻一直嘟囔，覺得老和尚犯了戒，背了女人?！?p> 釋蓮滿面疑惑地跟緊南嗔的步伐，“與你我而言，早已四大皆空，眾生并無分男女。我渡人過河，過了河便放下了。你又卻為何要執(zhí)著于男女之間，硬生生要將眾生分出個差別來。難道今日是男人我便相助，只因是女人就視若無睹？你便如同那小和尚，我都放下了，你為何還不肯放下？”
“是，禪師?！贬屔従捶拇故?，掏出一塊素餅來遞與南嗔，自己也咬了一口，低聲嘟囔，“還是小狐貍的手藝更好些，只是不知他最近又到哪里瘋玩去了，竟是幾日未見。禪師，方才那聲倒有八九分像是小狐貍的聲音呢。”
“釋蓮！”南嗔的厲聲喝止把釋蓮唬了一跳，立時止住話端，一口咽下才咀嚼幾口的素餅，默然跟在南嗔身后。
春日的傍晚稍縱即逝，春雨來的悄無聲息，猝不及防就淋濕了這一片山川河流。黑暗如風(fēng)暴般吞噬著殘存的光亮，綿延山林灌木的蟲鳴喚醒了明月，掛在柳梢枝頭。
雨斜斜飛入涼亭，濡濕了少女的衣衫，她微垂眼瞼，伸手揉了揉跪的發(fā)酸的膝蓋，再抬眸時，已寫滿了委屈，“玉藻姐姐......”
玉藻衣袂輕揚，結(jié)界如飛瀑從亭尖石珠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日日去聽道，給人端茶送飯，退散小妖小獸......從前我竟不知，你對那南嗔竟暗生情愫至于此。今日便罰你在此跪上一夜，也好叫這冷風(fēng)冷雨澆了你的火熱，仔細(xì)想一想罷?！?p> 語罷，款步行出結(jié)界，玉漓欲起身呼求，只覺得雙膝有如千斤沉重，仿若置身于百丈飛瀑之下，竟是連挪動一二都耗費氣力。
“玉藻姐姐，從前瞞著你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不愿我去見小師傅，可是.....”玉漓帶著啞啞的哭腔，“即便你罰我跪上百年，我也不會放棄小師傅的。為什么姐姐能與心悅之人朝夕相處，而我竟是連相思都是罪過！我心悅小師傅?！?p> “金身禪師可是你一介小妖招惹得起的！你若仍執(zhí)迷不悟，所承受之痛恐怕比如今更添百倍?！庇裨迓曇魢?yán)苛而冰冷，“涂山玉漓，一味的執(zhí)著癡迷不是愛，是愚蠢！”
玉漓在春雨縹緲中跪著，情愫隨風(fēng)雨飄逸，在她耳畔低語，玉漓被結(jié)界的重?fù)魤簭澚搜?，雙手支在地上，階邊苔痕已綠，大地復(fù)蘇。玉漓望著枯葉被春雨澆灌而萌發(fā)的新芽，神色也漸進堅毅而決絕。只是，她們從前都不懂，喚醒春天到來的，從不只是春雨。春雨，不過是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