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之中,顧晨負手而行,想起剛才亭中安王姬襄被一首小詩驚艷到的神情,他嘴角就不由上揚。他自然也清楚,這宮里面的人不能只看表面,不管是這驚訝或是笑容之下都隱藏著你永遠不可能知道的驚喜。
宮道無人,他走了兩步突然就停住了,因為陽光斜照下地面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朝陽光處瞇眼看去,只見有人站在宮墻之上行走,悄無聲息,見他停住,那人也停住來了,調(diào)侃道:“我跟了你一路,這時才發(fā)現(xiàn),若是要殺你的人,只怕你連看這陽光的機會都沒有?!?p> “但你不是來殺我的人呀?!标柟庥行┐萄?,所以顧晨并沒看出那人的樣貌,不過只聽聲音就認出了這人是自己拿煉鐵術換秘籍的介休,他裂開嘴露出大白牙開心地笑道:“好巧,在這遇上,今天又是來看姬老的?”
顧晨繼續(xù)走著,看著地上介休的人影與自己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也靜靜在墻頭跟著。兩人頗有默契地在王宮之中行走。
介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自顧說道:“那位二殿下不簡單,你不要被他騙了。”
“你這是在提醒我嗎?”顧晨有些詫異,雖然與其只是匆匆一面,但也能知道這個游俠劍客是個冷漠大叔,“幾日不見,你是練功走火入魔,性情大變了嗎?”
他這廂話音剛落,就覺得有道冷風襲來,下意識地回手一接,入手就是一股冰涼,定睛一看是一把長劍。
介休點頭道:“有些身手架子來了,看來你是有認真習武,這劍就是按照你的法子煉制出來的,如姬老所說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北臼请S手煉制,但出來的鐵劍著實驚住了介休,他才意識到那日顧晨并沒有說大話,這當真是可以練出神兵的秘技,于己于國都大有裨益。如此對比那套功夫就有些拿不出手了,他一向不喜歡欠人情,才有了這拋劍之舉。
“這柄劍是我請大師傅按你的法子用上好的玄鐵打造而成,當是彌補你那方子的報答。”介休是面冷心熱之人,哪怕是心帶感激說這話時也是面無表情,依舊冷冷道:“你的方子有大作用,我私下做主給了別,我欠你個人情,你是否有要殺之人,我可替你殺了?!?p> “啥?。繗??”顧晨還在靜靜欣賞這柄玄鐵劍,感受古代冷兵器的別樣之美,被介休冷不丁的話給驚住了,“你們怎么動不動就是殺人呀?我這剛來沒幾天哪來的仇家要殺的。呸呸呸,又仇家也不用你來殺?!?p> “可我除了殺人,別得也不會了。”介休說得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理所當然,“要不我替你把那個林行道殺了吧,雖然麻煩了些,但仔細些也能行?!?p> “打住,現(xiàn)在他可是我的財神爺,沒事你殺他做什么?”實在想不通這些劍客游俠的腦回路,顧晨摁著發(fā)疼的腦瓜子說道:“我那方子給你了就是你的了,你愛給誰就給誰,不用跟我說。你要補償這把劍就夠了。”舞了朵劍花,還發(fā)現(xiàn)了這柄劍的一個神奇之處,那就是劍身通體灰黑,也不是整面的光滑,而是在劍身上不規(guī)則地呈現(xiàn)出許多棱面,將陽光反色到四面八方,舞動之時折射的光線在宮墻的陰影處閃爍好看至極。
“能把人眼睛都晃瞎咯?!睔w劍入鞘,顧晨還是不忘問道:“你還沒說進來做什么呢?總不會是為了送劍專門進宮來跟我玩偶遇的吧。”顧晨微微瞇著眼抬頭看著陽光下城墻上的這個劍客,猜測他的目的,他只是與我去的方向一致才碰巧遇上的,而且顯然也是從二世子花園方向而來,這么說也是沖姬賜的書房而去的,不過他找姬賜做什么?
介休的回答簡單粗暴,也不屑去隱瞞,短短吐了兩個字:“殺人!”
驚得顧晨腳底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急的他是一連三問:“你說你進宮殺人?殺誰?不會是姬賜那老頭吧?”
“不是?!苯樾輷u搖頭,似乎還怕他誤會又補了一句:“放心,不是周國人?!?p> “哦,不是,哪國人也不行呀,你不要命啦!”王宮殺人,在顧晨看來真就如同糞坑里打燈籠,別看他總是吐槽姬賜窮,姬賜摳,但那些禁衛(wèi)軍可真不是吃素的,任你武功再高,強弩伺候,到時候四面八方把你一圍套上個網(wǎng)一整亂射,真是高手也變刺猬,至少現(xiàn)在他是這么認為的,一直到一個時辰之后……
眼看姬賜的書房就在跟前,顧晨看見姬賜正送一位帶著兜帽的老者出來,那介休眼前一亮丟下一句:“待會再聊!”說完解下背后那柄青銅劍,輕身掠起,也不顧一旁侍衛(wèi)林立,就沖那位老者飛撲過去,當真應了李白那句詩中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豪氣。
“有刺客!護駕!”那些侍衛(wèi)也不慢,見有人持劍殺出,一個個紛紛刀劍出鞘即將姬賜和那位老者圍在當中。介休利劍激蕩,只一招就將迎面的那些侍衛(wèi)挑開,一時間盔甲碎衣四散,登時敞開了條道直通中間二人面門。
“休要猖狂?!敝茴傅拇笊らT爆起,從屋檐上高高躍起手中大斧攜力破千鈞之勢重重向介休劈去。
這一斧旨在封住他的前路,護姬賜周全。若介休執(zhí)意遞劍向前勢必會被這柄大斧迎面劈中。為求自保他只能后退,周罡心中如是策劃的。而情況也正如他預料的發(fā)展,只要介休再踏前一步,就會被大斧劈成兩半。只不過他唯獨算漏來了自己與對手的差距。
介休甚至看都沒看從天而降的大斧一眼,只不過伸出左手劍指猶如夾住微風柳葉般將斧刃夾在手中。那大斧的氣勢仿佛石牛入泥海,瞬間消失無蹤。周罡見狀,驚恐之余更是怒氣攻心,半空中翻身,一個重腳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踩在斧背上,一招泰山壓頂想要將大斧壓向行刺之人。只是介休依然二指高舉,將周罡連人帶斧舉在半空。與此同時持劍的右手也不閑著,遞劍刺出,躍過姬賜面前直取他身側(cè)的兜帽老者。
“撕拉!”斷劍劍鋒未至,劍氣就將老者的兜帽割裂,露出他的真容,卻不是介休想象那人。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王宮侍衛(wèi)開始趕來,知情況有變,果斷就將周罡甩開,腳下輕點,幾個縱身就翻過城墻消失在半空中。
“屬下該死,護駕不利,請王上降罪?!币姶炭拖?,殿前一眾侍衛(wèi)跪伏一片。這讓不遠處拿著劍的呆立不動的顧晨倍顯突兀。眼看姬賜的目光掃過侍衛(wèi)停留在自己身上,顧晨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只不過還沒到姬賜跟前,就被周罡攔住,“顧大人,王上面前怎可以帶刀兵,這是大罪?!眲傆錾洗炭托写?,這會他又帶著兵器過來,由不得周罡看他的眼神不對起來。
這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撇了撇嘴,顧晨將長劍丟給周罡,尷尬地說道:“王上,不管你信不信,其實現(xiàn)在我比你蒙?!?p> “好了,你進來吧?!奔зn揮退那些侍衛(wèi),領著顧晨回身往書房走去,那位老者也跟著他們兩人一同進了書房,等他將臉上的假須假胡全部摘掉,顧晨才認出他竟然是姬賜身邊的那位貼身太監(jiān)善恭。
“奴婢應該讓劍刺中的,實在罪該萬死?!鄙乒傂兜魝窝b就急忙告罪,說了一通令顧晨摸不著頭腦的話,“沒能死在劍下,是奴婢的失職?!?p> “好了,剛剛沒死成,現(xiàn)在也不用你死了,退下吧。”姬賜少有的不耐煩,不知道為什么,顧晨似乎能感覺出他神情里透露出來的是可惜,可惜刺客沒抓???還是可惜行刺沒成功?
“你來的不是時候?!毕袷窃谪焸漕櫝浚贿^語氣中透露出的更多的是無奈,姬賜情緒有些低落問道:“你從老祖宗那來,他可好?”
顧晨沒看懂今天這場戲,依舊發(fā)蒙道:“姬老他很好,喝了一瓶酒睡去了。對了,這是給你的?!睂⑹掷锏木破糠旁跁干希伦佑植恢撜f什么,空氣一時間凝固住了。
“剛剛那把劍……”找個話題,顧晨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說是刺客行刺前送他的吧。不料他話沒說完,姬賜反倒笑道:“那名刺客給的吧?!?p> 顧晨只覺得后頸有一絲涼意,姬賜拿起桌上那瓶酒,揭開酒封瓶塞,任由香氣飄散片刻后飲了一口,似乎這美酒讓他心情愉悅了些,開口說道:“那刺客叫介休,魯國第一,天下第二,斷劍鋒下不留魂?!?p> 知道這位周王消息靈通,幾天實在是波瀾起伏太多,此刻顧晨反倒不太驚訝,只是好奇道:“你知道他,那今天?”
也不知是否姬家人都這樣,姬賜喝酒也同姬老一般,一口美酒下去尤不過癮,抓著酒瓶又是一連幾口灌了下去,等酒氣上來,他的臉騰得就紅透了,如同火燒一般。顧晨唯一從他嘴里聽到的清晰的詞只有:“不問,不知,不說……”等顧晨再要問時,他已經(jīng)趴在桌案前睡著了。
“剛剛被刺殺,現(xiàn)在就敢灌醉自己睡覺,心可真大?!编止玖艘痪洌仓缓米髁T告辭。只剩大殿之中姬賜扶起身子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一絲笑意。
“你似乎很縱容他?!?p> “不過是非常人,用非常手段罷了?!?p> “那你為何又不告訴他?”
“需要他知道的時候,他自然就會知道。我時間不多了,但他還需要成長。”
大殿中四面幔帳落下,即使白天殿內(nèi)也是燭火通明,只不過搖曳的燭火下,一個人影映照在屏風壁影上隨著燭火模糊晃動,直到一陣冷風吹來,把這通燭火盡數(shù)吹熄。
顧晨從大殿出來,空著手走了許久,才想起來,介休那把坑人的劍還在周罡那,正想跑去尋他,沒想到對方已經(jīng)在石階下候他多時。見他出來就迎上前將長劍遞還給顧晨,略帶歉意道:“職責所在,還請顧兄不要見諒?!?p> “無妨,我也是被嚇到了。今日當真兇險?!睆募зn那里問不出什么來,顧晨還想在周罡這套點消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禁衛(wèi)統(tǒng)領直接露出一臉懵相道:“今日平平常常無事發(fā)生何來兇險?”說完還給顧晨遞去了一個你懂了的眼神。顧晨此刻才真正領悟道殿里姬賜說的那三個詞什么意思,當真是不問、不知、不說。又與周罡客套來了幾句酒水合作買賣的事宜,顧晨這才帶著今天唯一的收獲一柄利劍離開了王宮。
宮門外,顧晨第一次抓著長劍行路,一時不習慣,刮碰了一下路人,剛道完歉,他就愣住了。將長劍舉在眼前,標準的三尺長劍,線條流暢,再看還是那么美,他心里琢磨的卻是。
介休帶著這柄長劍進了宮,準備行刺。但半路中意外遇見了自己,順手把劍送給了自己作為報答。所以動手的時候他又用了他那柄斷劍……無緣無故會出現(xiàn)在大殿屋頂上跳下來的周罡……善恭的偽裝……先至的劍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仿佛有人剛剛在腦袋里跳大神,此刻顧晨如同通了神一般,抓著手里的長劍長嘆了一句:“還真是去的不是時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