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牧云踏上了修行之道,雖只是初窺,卻比起常人要有了更特殊的感應(yīng)能力,所以方才出手時如此流暢凌厲。但他終歸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身體依舊孱弱,所以這般連續(xù)斬殺對于他的肌肉撕扯力也很大。
他背起黑劍,坐在地上喘著氣。
史紀卻相對好一些,一個是因為他方才出力也相對較少,還有便是他自幼修行武功,有內(nèi)力在經(jīng)脈間流轉(zhuǎn),可以使他氣息更加綿長。
秦宴、李魁走來,他們都有些疲累,身上卻沒有絲毫創(chuàng)傷,這也許證明了方才一批流寇與那些可以和大永軍隊正面交戰(zhàn)的草原流寇比起來,真的不值一提。
于慶也從草叢里站了起來,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什么也沒說,只是看了一眼不遠處半截都躲在云霧里的起源山脈。
“事不宜遲,趕緊進山吧?!鼻匮鐚㈦p刀收回,抖了抖有些微酸的手臂,對眾人說道。
看了一眼即將完全落下的夕陽,于慶反而有些沉默,然后緩緩說道:“天黑之后山林里面反而會比草原更加危險……”
“這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草原了?!崩羁诤竺嬲碇难b備,抬頭說了一句。
于慶搖頭說道:“可山脈還是以前的山脈,里面的兇獸比很多地方都要來得恐怖?!?p> 秦宴看著于慶說道:“他的意思應(yīng)該是草原如今的兇險我們見識過了,那便不應(yīng)該害怕山林中的兇禽。”
“我知道他的意思。”于慶嘆了口氣,“但你們或許還沒見到山脈中的大恐怖在于何處?!?p> 話音落在這處,秦宴便沉默不再說話,因為他知道某一次的傭兵任務(wù)只有于慶一個人參加了,那天半夜出發(fā),而從起源山脈回來時只是第二天的清晨。
回來時,于慶肋骨斷了三根,同行的人都不見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雖然這些對于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傭兵來說不算太過血腥殘忍,但總歸代表了些什么。而且,秦宴和李魁也沒有參與那次任務(wù),所以對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還是一無所知。
史紀一聽還要再等一天,便有些焦急地想要說什么,他知道半個月的時間沒道理不去珍惜。但很快被牧云攔住,沖著他搖了搖頭,不為別的,因為他也去過一次山脈,在夜里,也失去了一位傭兵。
眾人在考慮了得失之后,選擇了原地前進到相對安全的山腳下休息,那樣既不用進山,也不用擔心草原流寇的偷襲,因為山腳下是一片荒地,并沒有很高的雜草叢。
傍晚很快如同黑色幕布席卷了整個天穹,同時帶出了無數(shù)璀璨的星辰。
但不知是太過靠近山脈以及山脈外側(cè)的外域還是其他的原因,天空顯得有些灰暗,不像山河城中的夜空那樣寧靜,反而透著壓抑。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甚至沒有用篝火或者帳篷,只是露天睡在原地以免被一些生物或野獸發(fā)現(xiàn)。
……
……
一夜彈指而過。
即使清晨有朝陽初升,山間依然有寒風(fēng)掃過,讓人會不自覺打寒顫。而且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對那抹晨光不為所動。
五人相繼醒來,整理了一些干糧以及裝備,便開始進山。
這一次進山的道路與牧云上一次不同,所以他看到了別樣的一番風(fēng)景,不再是樹林密布,而是在山坡上生長著淺淺的草,將原本突兀土黃的山坡披上一層生命的顏色。
按照史紀的說法,為了歷練效果達到一定程度,他們必須要到半山腰的位置。而之前牧云翻山這般在外人看來失心瘋了的舉動,也消耗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堪堪到達山頂,可想而知山脈之高大,僅僅是山腰也必定要歷經(jīng)險阻。
于慶一開始想要拒絕,但奈何這兩個瘋狂的小雇主交給他們一大筆錢財銀兩,而此次又不確定會不會真的遇到上次那般恐怖的經(jīng)歷,所以思前想后,于慶還是選擇了沉默。
其實有些抵觸上山的也只有于慶一人,所以在他選擇沉默之后,眾人很快便起身開始上山。
上山路并不如何陡峭,且這一路的山間景色還頗為秀麗,除了天空灰暗之外,一切都顯得靜謐如霧,于是三位一直走在刀尖上的傭兵臉上掛起了少見的笑容。
他們漸漸向地勢高的地方行去。
路過了花叢,穿梭在初春山坡上盛開的櫻花林之間,還有不知名的水果樹,外觀奇異的飛鳥,被人舍棄卻依然整潔的木屋等等景色目不暇接。
但天空灰蒙蒙的。
所以總是能讓人在山景中感受到壓抑。
“要下雨了嗎?”史紀問道。
“不是的?!蹦猎撇]有抬頭看天,因為這種顏色的天空他早已經(jīng)看膩了,他轉(zhuǎn)而看了一眼道旁開敗的花,平靜說道:“這片山脈的東麓,其實算是很接近外域了,而外域的天空永遠是灰色的,所以此處才會受到影響?!?p> 牧云與史紀開始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想要將心中微悶的情緒借此舒展一些,在他們稚嫩清脆的話語聲中,一行人終于進入了山脈深處。
天空徹底灰暗下來,一旁大多變?yōu)榱瞬⒉桓叽髤s極為茂密的森林,這樣一來山中的空氣便顯得更加陰森。
忽然間,三只山狗猛地從樹干后躥出,亮出鋒利的尖牙卻沒有絲毫聲息地撲向史紀。他并沒有什么野外生存的經(jīng)驗,絲毫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野獸這般突然的攻擊,當下有些不知所措,竟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
好在秦宴早已經(jīng)握刀在手,寒光一閃便將最前頭一只山狗腦袋無情地割了下來。
這時史紀終于反應(yīng)過來,迅速抽出利劍,劍尖在空中舞出兩團劍花,猶如探囊取物一般刺死了另外兩只。
這樣一來,眾人的神經(jīng)變得緊張起來,也不再是如先前那般有說有笑,而是沉默地向山中更深處走去。
路旁不時會出現(xiàn)一些暗伏在陰暗地的兇禽突然攻擊過來;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甚至都會將人的腳踝纏繞,然后其上的尖刺會扎破皮膚,或者劇毒或者是吸血;時不時空中還會飄下來幾十只拇指大小的蜘蛛,細長的八只腳揮舞著想要爬上人的手臂。
在這種環(huán)境下行走,就算是成年男性也絕對不會感到舒服。史紀咽了咽口水,拍死了一只正在瘋狂渴飲著自己手臂鮮血的巨大蚊子,看著皮膚上流下的一灘膿水和血液混合物,皺著眉再也笑不出來了。
“牧云你第一次上山時有過這種情況嗎?這里也太恐怖了些?!笔芳o有些拔出劍往回跑的沖動。
牧云搖了搖頭,說道:“上一次因為已經(jīng)有人幫我定好了上山路線,而且只是為了采藥,根本不會來這種地方?!?p> 他的話語中很明顯想告訴史紀,如果不是他說想要歷練,秦宴他們也不會帶著他來到這里。
說這話時,他的腳下似乎還踩死了一只擁有著飽滿液體的爬蟲。但牧云不會在意這些,或許內(nèi)心他應(yīng)該是會在意的,但只是習(xí)慣了。
在外域的那兩年讓他生疏了很多事物,同時也讓他習(xí)慣了很多事物——比如這些惡心的爬蟲、幽冥般突如其來的猛獸,比如孤獨,比如吃帶著血腥味的生肉或者人肉。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歷練需要什么,肯定比史紀此次想要的,更多更多。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的顏色已經(jīng)幾乎沒有因為內(nèi)域上空太陽的高度變化而改變多少,大部分都已經(jīng)被永恒的灰色填充,走在領(lǐng)頭的秦宴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滿身傷痕的眾人,喘著氣說道:“該休息一會兒了吧?”
于慶陰沉著臉,他真的不想第二次進入這片只有他見過真面目的死地,但理由他覺得說出來誰都不會信,那么還不如不說。緊接著他點了煙,用煙斗滿意地吸了幾口后,轉(zhuǎn)而看著史紀說道:“你打算在山里面歷練多久?”
史紀一怔,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秦宴笑道:“我們以前便接過很多這樣的雇主,他們都是在一些出名學(xué)院招生的前些時候打算歷練,而一般在山中過了五天就會下山,你看這個時間可行嗎?”
史紀沒有回答,牧云倒是感興趣地問道:“那些人都會走這條道路上山?”
他指的自然是他們先前來時充斥著恐怖和危險的山路。
然而秦宴搖了搖頭,他緩緩坐在一塊沒有草皮的空土地上,舒展著他壯碩的身軀,然后說道:“我們這一次的山路是迫不得已的,因為草原上流寇眾多,我們需要竭力躲避他們的圍剿,方才被迫來到這里的上山道路。”
“所以,我們在山里面待幾天?”史紀在牧云身邊輕聲問道。
他在心底的最深處其實一秒都不想多待,但又想到萬一啟明學(xué)院招生參考的都是牧云這般經(jīng)歷豐富的怪胎可就要出丑了,而那是萬萬不能的。
牧云低頭思索了一陣,然后看著史紀極其認真地問道:“要不……待到啟明學(xué)院來的前一天?”
他的話語中的意思的確是在征詢意見,但他的語氣似乎只是在對史紀做出一個通告,表明要他做好在這山里待上半個月的時間。
“饒了我吧……”史紀望天哭嚎。
旋即他停止了無謂的叫嚷。
只是怔怔地看著天空,他們爬山經(jīng)過了大概大半天的時間,現(xiàn)在想來也應(yīng)該到了下午或是傍晚,但那里沒有一絲陽光。
天空永遠是灰色,史紀的心情也像是永遠在這片灰色下壓抑著。
抿了抿嘴,史紀忽然笑了起來。
牧云也不是在一旁經(jīng)歷這種折磨嗎?一個人未免有些孤單,但兩個人一起,那邊夠了。
誰叫他是樂天派呢?
……
……
起源山脈接近半山腰的地方,有那么一小群人圍坐在地,似乎在休息,但他們并沒有點燃火堆取暖,也沒有搭建任何的營帳,只為了在這片陰森可怖的山林中為了不吸引一些猛獸。
這群人便是牧云他們,此時已經(jīng)是傍晚,雖然他們頭頂?shù)幕疑炜諞]有任何變化,但每個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了困意。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片山林會在何時出現(xiàn)怎樣的危險,所以在商討之下決定,可以在此處搭建營帳,但每隔一個時辰便需要輪換一個守衛(wèi)站崗之人,而牧云和史紀可以兩人一組。
天空的灰暗似乎在某一刻陰沉了一些,而山間吹來的山風(fēng)也因此而寒冷凜冽。
先做站崗守衛(wèi)的是兩個少年,因為秦宴他們知道這樣至少可以讓這兩人在之后睡一個完整的覺。對于這一點,兩人都抱著感激之情。
兩人盤膝坐在搭建好的營帳前,不時地擺弄著地上有些干涸的泥土,或者仰頭發(fā)呆般望著灰暗的天穹。
最終還是史紀率先開口,清脆的聲音伴隨著山間涼風(fēng)響起:“我說牧云,你沒有學(xué)過劍法吧?”
“是的。”牧云說道。
史紀驚訝說道:“那你竟然還能將那柄長劍揮舞得那樣順暢?若是被我爹瞧去了,指不定說你如何如何有練劍的天賦呢!”
牧云不知如何解釋,看著地下被攪動起來的泥土說道:“可能是我以前過著……打獵的生活吧,身手也就那樣練的敏捷了些?!?p> 他并沒有必要將某個已經(jīng)決定藏在最深處隨那夜的風(fēng)一起腐爛的記憶重新翻出來,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講出來給任何人聽。
營帳前低頭看地的少年,在某一瞬間顯得那樣孤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