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里的天亮沒有雞鳴,也沒有山河城從清晨就已經(jīng)開始的熱鬧叫賣聲,只是平實無華的三聲鐘鳴,但再不隆重的鐘鳴在學院中也沒有人可以無視,各個年紀的學生都會從宿舍或者那處竹林中跑到學舍,在桌前先用餐,再等待教師的到來。
牧云聽到了三聲鐘鳴,準確地說是聽到宿舍樓中傳來的嘈雜腳步聲,才拖著疲憊的身子下床,揉了揉凌亂黑發(fā),看了一眼仍然沒有起床的黑劍,思索片刻,轉(zhuǎn)身出門。
從宿舍走出的人流順著碎石小路在三大學舍面前分散開來,然后互相間有些不舍地道別,進入各自的學舍。
因為昨夜已然來過,牧云并沒有在丙舍前多做逗留,直截了當?shù)靥みM門檻,然后看著這間不大的學舍里紙糊的窗戶中透進來的晨光,神情微微恍惚茫然,想著數(shù)年之中自己將要在此間度過,深吸一口氣平靜了心神,視線看向昨日自己喜歡的那個座位。
“牧云!”
學舍里響起了兩道帶著驚喜與驚疑兩種不同情感的聲音。
牧云愕然,抬頭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學舍中排坐在那個位置旁邊朝自己微笑的陶夭,她仍然穿著灰色的袍子,只是如今將帽檐摘下,露出了瀑布般的黑發(fā)與桃花般的精致面容。而另一道聲音則來自學舍前排,一身白色衣衫的蘇夜兒正興奮地看著自己,白皙的頸子與微敞的衣領(lǐng)難以分辨。
牧云用力閉了閉眼,他沒有想到蘇夜兒竟然也在丙舍,同時也發(fā)現(xiàn)教室內(nèi)某些地方不約而同地遞來了不善的目光,他無奈地笑了笑,將原本被兩位少女同時期待的好心情壓了下去,對蘇夜兒抱歉地一笑,朝后方走去。
雖然相比于陶夭,牧云顯然與蘇夜兒更熟悉一些,但昨天晚間自習已經(jīng)約好了不是,總不能這時候再做出背叛。
看著走來的牧云,陶夭從剛才的異口同聲中回過神來,沖著他輕輕一笑,將原本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一些書本拿開,顯然是想過幫著他占位置的。
“那人誰???”
教室并不安靜,但牧云極其敏銳的聽覺還是捕捉到了一些輕聲細語,而且話語中還帶著一些別的意味。
似乎陶夭也聽見了,她并沒有理會,但不小心瞥見了牧云蹙眉,趕緊對牧云解釋道:“對不起啊,我一個月來不怎么跟其他同學同桌,所以難免有些風言風語?!?p> 牧云皺眉是因為不習慣于那么多同齡人在議論自己是新來的,聽到陶夭擔心地解釋后,不免重新笑了起來,打趣說道:“你也知道那些是風言風語?”
陶夭臉一紅,受不了牧云這個厚臉皮的家伙,跺了跺腳埋頭看書。
牧云也沒有不識趣地再去招惹,只是突然覺得渾身一顫,感受到了一股異于常人的目光,他抬頭望去,一眼便看見了前排那個被一圈少年們注視著的蘇夜兒。后者鼓著粉腮,那原本便青澀的俏臉顯得圓甚至扁扁的。
蘇夜兒心里忿忿不平,從一開始看見牧云的興奮與驚喜,到后者突然略過自己奔向了后方在丙舍里一直沉默寡言的陶夭,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否錯過了些什么。
被少女瞪了幾眼,牧云心中也有些無奈,他倒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不知該如何解釋。就在這時,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頭,他回身,看見了一副滾圓的身軀。
牧云對此人有些印象,昨夜來時便看見他霸占了學舍一方角落,而由于體型太過特殊被牧云一眼瞥見,從此輪廓映入眼簾揮散不去。
不過既然是同窗,還是第一個肯主動前來搭話的同窗,牧云自然有所好感,于是用一種善意詢問的目光看向了他,耐心等待著他過來的目的。
這種眼神落在賈富仁眼里,便成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可恥炫耀,但他抖抖身上三斤肥肉也想得明白自己的地位,于是將眼神中的嫉妒恰到好處的轉(zhuǎn)為了親近,拍在牧云肩膀上的手便沒有放下來過。
“不知新來的小兄怎么稱呼?”
他沒有問為何新來,而是直接問起了姓名,這一點讓牧云感到舒適,于是一笑,說道:“我叫牧云,嗯,很高興和你認識?!?p> 這種僵硬的介紹方式讓賈富仁一愣,他以為牧云是那種年齡幼小卻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沒想到對方似乎并不擅長與人交流。
他笑著說道:“牧兄啊,我是賈富仁,隨你怎么叫吧,反正都是好名字?!?p> 隨著對他看法的逐漸轉(zhuǎn)變,賈富仁坐在了牧云一旁的空座上,當然學舍中間的座位有些狹窄,他花費了很多汗水才勉強將肚子壓進去。
他從后桌搬來了沉重的書籍,顯然打算坐在這里。
牧云自然歡迎,可他沒有注意到前排蘇夜兒不斷回望過來時,忽然臉色變得更加氣氛,但大眼睛中卻露出委屈和無奈,看著牧云被占據(jù)的另一側(cè),她的情緒不知為何有些低。
由于陶夭坐在另一側(cè),賈富仁的聲音便壓得很低,很自然地摟著牧云的脖子,然后胖手指著前排一處說道:“既然牧兄你是特殊狀況剛剛?cè)雽W,我便給你介紹一番我們丙舍可愛的同窗們——看見那個第一排靠窗坐著的娘子了嗎,那是楊清蘭,人如其名,是個極清秀溫柔的姑娘,可人不好惹,聽說家里在朝廷有當官的,官職可不小,似乎是個專門管科舉考試的禮部尚書,咱們窮苦老百姓是惹不起的。
“再瞧瞧那個被兩三個女生圍在一起的,可是我們丙舍出了名的翩翩公子蘇瑾,在長庚的柳絮樓里耍了一副好嘴皮子,活生生不要錢便能把玩樓子里的姑娘!而且仗著他老子在城里開了大餐館,有些小錢,更是受到廣大女子歡迎,若牧兄想要去青樓一逛,大可以去找找此人。
“而坐在他一旁的矮個子便不用多說了,此人只會讀書修行,武科成績幾乎沒有,大概是個無聊的書生。
“還有前面那方才喊你姓名的姑娘,在我賈某人眼里可是學舍里最為可人的兩大寶藏之一,還有一個便是坐在你身旁的少女?!辟Z富仁說這話時聲音壓得極地,湊近牧云的胖臉卻一副嘴饞心也饞的可恥模樣。
“何為寶藏?她們是我唯二不知道底細的同窗,甚至連她們來自哪里都不知道,而且上玄科時她們的修行天賦連老師都驚嘆不已,真是宛如令人興奮的叢林!”賈富仁手指點著桌子,腿也開始抖了起來。
牧云尷尬地笑了笑,彎腰揉了揉方才被陶夭偷偷踹了一腳的腿肚子,心里更加無奈,有苦難言。
不過他也真心佩服賈富仁這個家伙,竟然真的宛如戶部尚書一樣把同窗的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看來他是一個勵志將愛好玩樂與愛好交友帶入學院修行之人。
“你怎么不去柳絮樓?你這嘴皮子倒也可以在里面混生混熟,來往自如了,甚至街頭說書賺錢都夠你花在青樓里的。”
震驚于賈富仁吐不盡的吐沫星子,牧云由衷地贊嘆道。
賈富仁則是搖頭晃腦,無奈嘆道:“哪能比得上牧兄不去青樓,而在學舍樓閣間便能把了姑娘偷了心的好手段?”
“嘶!”
“怎么了?”
“沒、沒什么,哈哈!”
牧云揉著愈發(fā)憔悴的腿肚子,心里忿忿不平卻無處發(fā)泄,只能轉(zhuǎn)過身子,對著一旁的罪魁禍首的秀發(fā)一頓亂揉,直到青絲不再如瀑而是草堆方才停手。
陶夭哪里料到牧云竟然會反抗,一時間怔在座位上。
但她又不能說什么,畢竟牧云又沒有做錯什么,都怪一旁那個胖子,亂說些什么惹人惱怒不知廉恥的害臊話,她又與之不熟,氣憤之下只能開始踢牧云以示羞怒。
于是陶夭低下頭,開始慢慢整理被揉亂的頭發(fā),俏臉有些發(fā)紅,她第一次被男生如此對待,感覺總有些怪怪的。
牧云沒有搭理,揉著腿肚子。
看著旁邊如此行徑的二人,賈富仁油光锃亮的腦門上有青筋暴起,他很想仰天長嘯世道不公,又很想自己替換牧云的寶座,如果可以更想連人一起替換,當然在又一次認清楚自己的卑微命運之后,這些很想都化作了一聲長嘆,他看著窗外的陽光,微笑蒼白且無奈。
“青春啊青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