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車輿是藩王制式,朱斑輪、倚獸較,伏鹿軾。前有三乘副車開路,后有數(shù)十宮娥相隨。
王始自僻巷中果決而來,直奔車輿而上,分明唐突,前后護送的侍衛(wèi)宮娥卻都惘若未見,只是各自埋頭等候起行。
“你……放……開……”
車廂內,王始的脖子被一只大掌牢牢鉗固住。那掌勁極大,幾要將她掐昏過去。
此時,狹小的空間里響起一個低沉濁厚的嗓音,極盡斂持:“刺戕王侯,這點三腳貓功夫?”
“刺戕?”王始喉間疼澀,那五指恰到好處地掐在她頸間經(jīng)脈上,就連一呼一吸都格外困難。她額上青筋爆突,卻也并無掙扎,對著眼前的拓跋邕,憤憤道:“既要俘我,又何必……賊喊……捉賊!”
拓跋邕沒有回應,卻也并未放下王始。不知是方才那杯烈酒的酒勁發(fā)作,還是此時尺寸車廂內的悶熱氣氛使然,王始只覺得渾身刺燥難堪,加之呼吸困難,很快便有了昏厥之兆。
“今夜叛亂……終將敗漏,殺……我……你沒有好處……”王始已經(jīng)開始意識模糊,她咬牙狠心,殊死一抗,如是勸道。
頸間力道忽然稍松,她頓時胸腔一敞,猛吸一口氣。拓跋邕不再使力,只是仍舊錮著她,將她掐近跟前,語氣中仍舊是居高臨下般的威脅:“他人掌中滿口荒唐?”
王始抬目便迎上拓跋邕那雙狹長精致的眼,一對恣肆飛揚的濃眉緊壓其上,恰似天工琢物與生俱來的凜冽。
她一時語塞。
恍然間,她的思緒重又陷入混亂。從剛才到現(xiàn)在,拓跋邕的表現(xiàn)都像極了一個毫不知情的局外人。王始將信將疑,試探問:“錢氏余孽作亂,豈能與你無關?”
拓跋邕眼色一凜,緊緊打量著王始,似乎也在思忖著什么。
各懷鬼胎。
忽然,拓跋邕神情驟變,那雙有如精琢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很快,便面目猙獰起來。
王始只感覺脖頸上的手徹底放松滑落,眼前赤青龍袍貴重非凡的男子突然面容慘白,抱團蜷縮在車輿一角,四肢顫抖地不住撓體搔頭。
王始不明所以,她的腦海中滑過裴清被毆虐至死的情景,只覺得天譴報應,好不痛快。
于是當機立斷,她準備趁機逃之夭夭。
可正當她轉身撥簾之際,拓跋邕掙扎著抓住了她的手腕,王始剛要發(fā)狠甩開,只聞見身后的拓跋邕氣息斷續(xù):“……信我?!?p> 王始聽出了他的痛苦。與他先前的沉斂語氣不同,那聲音像極了一個陷入恐慌中的孩童,絕望地懇求期盼。
她動了惻隱之心。
于是緩緩回身,看著不停抖動抽搐的拓跋邕,試探性地輕拍他的背。
大顆大顆的汗從他的額際滑落,拓跋邕雙目緊閉,五官幾乎要擰巴在一起。他用力撓著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名貴錦緞下暴露出來的臂腕陡然浮現(xiàn)出整片的紅斑,觸目驚心。
他猙獰喊道:“五石散……給我五石散!”
王始驚愕,五石散是近幾年突然興起的一位“仙藥”,據(jù)傳能消弭痛苦,食之后如升仙境,忘卻凡事。但是食用者極易上癮,會對藥石產(chǎn)生高度依賴。想不到眼前的燕王,竟然敗身于此。
她身上必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只能無奈置之。她看著眼前的拓跋邕,一掃先前的冷峻森然,痛絕無助地在車輿里翻滾扭曲,不知從何升起的憐憫之情,攪著她的心。
她伸手錮住抽搐著的拓跋邕,隔著衣襟一下一下替他撓著身上的癢。漸漸地,抽搐已經(jīng)不再頻繁,拓跋邕也開始冷靜下來。
王始撩開車簾一角,瀧陽長街上的千燈大會剛剛結束,清涼的晚風倒灌進車輿里,卷走了早前的陰悶。
徐徐的晚風吹涼下,癢意有所緩解。拓跋邕已經(jīng)不再抽搐,只是頎長的身軀仍舊蜷縮著,不住在抖。
王始輕輕拍著他的背,長街上空的千燈齊齊升到半空,星星點點,有如繁星照耀。燈光透過簾角灑在二人身上,像極了風波初定后的一束曙光。
=======================
“初,邕有風團,嘗服五石散,而致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謂之鬼幽?!?p> ——《晉史·諸侯王表·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