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霞云越來越暗沉,像是蒙了一層灰,漸漸失去了光彩。
遠近各殿的宮燈漸次燃起,大地在青灰的色調(diào)下裝飾起了點點繁星。
此時的天上宮闕,已經(jīng)是歌舞升平、人頭攢動。
整個王朝最核心的貴族首腦們都云集此處,在亮如白晝的華麗宮殿里交際往來。那些平日里礙于公務的官員們,都抓緊了每時每刻籠絡勢力。也有素來政見不合的死對頭們,不敢在如此盛大的場合下大打出手,便借著樂曲,表面稱兄道弟,暗里你來我往。
總之,百態(tài)群生。一場國宴,竟是整個王朝政權結構的縮影。
王李兩家一前一后地抵達宴會,殿內(nèi)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下一刻,王李兩家人便被前來迎接的仕宦命婦們重重包圍。
老王爹一介武夫出身,處理器這些人情世故來,本應是生硬粗糙的,可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摸爬滾打,王爹在眾人之間,漸漸游刃有余起來。
成人之間的話題,聊完了公事、健康,很快便聊到了家眷子女身上。每每有人問起他的兩個女兒時。老王爹總是輕描淡寫,有意無意地將話題草草蓋過,似乎并不想讓王氏的兩個姐妹引起過多注意。
直過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入了座。
王靄落坐在大席上,而老夫人王鄭氏、夫人王高氏以及兩姐妹依次坐在大席背后的隨席上。早早就已經(jīng)來到的周司空一家,正坐在王氏的對面。光祿勛李氏一家,則坐在王氏的左側。
眼前的這般光景,對于王始而言再熟悉不過,燈光照耀著眼睛,刺得她酸痛不已。
她一眼便瞧見了周家席位上按捺不住的小周棠,目光下落,果不其然,便見周棠那只肥嘟嘟的小手上,掛著一個玉鐲。
那是裝瘋賣傻的錢皇后賜給周棠的“定親禮”。今夜國宴之上,皇帝便會將周棠賜給魏琰做太子妃,同時,將裴清賜給拓跋邕做燕王后。
想到此處,她不禁將目光移向人群,在后面幾排的座位上搜尋著裴清的身影。
果不其然,裴清正安靜地跪坐在席位上,一臉的魂不守舍,像是有著什么心事。
王始張望了眼四周,此時距離開席的時辰尚早,她向身后的王嬙示意了眼,便不假思索地溜了過去。
她提著裙擺在人群間穿行,走到裴清身側剛要跪坐下來,自己的衣領便被一股蠻力提了起來。
“終于讓我逮到你了。”裴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將王始連人帶衣高高拎起。
“你……裴、裴載恪,有話好好說?!蓖跏寂e手放在自己的衣領上,想要掙扎:“你放開!”
裴謹自小就在王靄跟前練武,天生一股蠻力。他將王始從地上拎起,待她雙腿直直站立起來時,才放開手。他推了一把王始,指了個角落:“換個地方說話?!?p> 王始哪敢不從,她瞥了眼跪在席上一臉茫然的裴清,十分委屈地跟著裴謹走去。
“怎么樣,打探到消息沒有?”剛到角落,裴謹打量了一眼四周,抓著王始的肩膀悄聲問道。
“你放開,我疼!”
裴謹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過重,便松了開,臉上的神情有些難看:“這幾日,阿清的行為越發(fā)詭異。不僅喜歡獨處,有時我好奇去房里找她,竟然發(fā)現(xiàn)她消失了。我出去找了一圈回來,她又能憑空出現(xiàn)!”
那是你家阿清被野男人帶出去蹓跶了。
“更有甚者,夜里我從軍中回來,時不時還能聽見隱隱約約的狗叫聲,可我仔細再聽時,那聲音又不見了?!?p> 那是你家阿清的野男人帶來的深山狼王。
裴謹怎么也想不通,說著,便抓耳撓腮起來。
“直到這幾天,我見阿清的精神狀態(tài)很是不好,時時紅腫著一雙眼,又失魂落魄的樣子,像是丟了神志一般?!?p> 王始聽到這句話時,心中的疑惑才升了起來——難不成,阿清被那個野男人騙了?
騙色?那她非親手閹了這個野男人不可。
“你快說,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沒有?”
王始沉下面容,她繞開了裴謹,直直要往裴清走去。裴謹見她沒說話,自然不肯放人走,又喊了聲:“王玄驚!”
她停下腳步,轉身道:“我會想辦法讓阿清主動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事,這件事我沒有權利替她坦白?!?p> 裴謹不說話了,他任由王始走向席位。焦灼的心情無時不刻纏繞著他,他伸出手掌摸了把自己的臉,下意識地眼神一飄,便望向了王嬙的席位。
恰此時,王嬙已經(jīng)回過了頭,留下一個清冷孤傲的背影。
這一邊,王始在裴清的身側跪坐下來。她伸出手在裴清那雙呆滯的眼神中晃了晃。
“阿、阿始?!迸崆暹@才將神思收了回來,睜著一雙紅腫猶存的眼眸,盯著王始愣愣看了會兒,干涸的眼眶中再次泛起淚花。她本就細若蚊嚀的聲音啞了起來:“他……他不見了……”
果真如她猜想,是戈焱。
王始壓低了聲音,幾乎是貼著裴清的耳朵問道:“他可有對你做什么非分之舉?”
裴清的頭像撥浪鼓似的搖起來,她埋下頭,哽咽著:“原本都還好好的,突然某一天就不見了,我等啊等啊……只等來了渾身是傷的阿嘯。它身上的那些傷全是鞭痕,血淋淋的,就這么攤在我的懷里?!?p> 這個變故發(fā)生得太突然,也太血腥。王始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魏琰發(fā)現(xiàn)了戈焱的行蹤,要殺人滅口。
想到這里,她心口一顫,沒等她想好安慰的措辭,裴清的手便搭了上來:“阿始,我好擔心,我怕他出事……連阿嘯都被打成那副樣子,戈焱他……”
“不會的,我知道他在哪里?!蓖跏济摽诙觯泵Π参康?。
裴清的淚眼里閃出一線希望:“真的?”
“嗯?!蓖跏即丝讨荒苓@般騙她,至于戈焱到底在不在魏琰手上,是生還是死,她心里也沒有底。
“那阿始,你把他帶回來好不好?帶到我身邊……”裴清顧不上抹眼淚,也顧不上現(xiàn)在正是歌舞升平的國宴,她殷切地懇求道:“只要他回來,我便向阿兄坦白,從此之后他去哪兒我都跟著,山林也好,江湖也罷?!?p> 理智占了上風,王始強自鎮(zhèn)定下來,她將裴清的手緊緊握住:“那如果……有人要將你嫁給其他人呢?”
“裴玉淺,愿求一死?!?p> =======================
“征和二十年七月初十。今日誆了十兩銀,兩文錢買兩個肉包子,一個喂阿嘯,一個喂乞童,余下的去首飾鋪給阿清買了個翡翠釵。阿清見釵甚是歡喜,我見阿清也甚歡喜?!?p> ——戈焱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