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江北的天似乎又冷了一截。李曲淮從窗邊放眼看去,庭前本就不剩多少葉的梧桐此時更蕭蕭,樹下幾團枯草做陪襯,梧桐高大偉岸。
裴燦已在門外候著,李曲淮出房門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他。
“還沒用早膳吧,趁熱吃?!崩钋唇o他拿了一個窩頭,裴燦眼中有了異樣情感,沒有遲疑得拿住它。從來沒有人這般關(guān)心的對他,哪怕只是一瞬間。
進了錢宅,宅中雜役各個臉色低沉,見到人也視若無睹的飄過。李曲淮拉住一個小廝,關(guān)切的問道:“你們這是怎么了?”
小廝臉色慘白,撇了一眼羅氏靈堂所在的位置,說:“羅夫人今日火化,念起她以前的好難免傷心?!?p> 錢不寐從堂里出來,兩只手無力的垂在半空。李曲淮拍拍小廝的肩膀,低下頭,“逝者已矣,望君莫哀。余留的人更應(yīng)該承載著她的希望活下去,而不是終日彷徨。”他瞥見錢不寐已走近,這句話更像是對他說的。
錢不寐看見李曲淮看著他,努力擠出笑容。
灰塵彌漫在空中,只隔了一天,這間屋子變得更加灰暗。稀薄的陽光透過窗子打進來,照在李曲淮的皂靴上。皂靴通體透光,潔白瑩亮。李曲淮一寸一寸鉆研墻面乃至地面,分毫不差的看完整個屋子仍舊沒有收獲。裴燦整個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同樣沒有結(jié)果,李曲淮不相信這個地方?jīng)]有破綻,就在快步走時,腳上靴子處揚起一根細微白線。李曲淮風速捉入掌中,展開一看,不是白線。其細堪比絨毛,放在日光下一照質(zhì)輕且柔軟。
“蠶絲!”李曲淮為這個新發(fā)現(xiàn)感到振奮,裴燦聞聲走近在他掌央確實看到了一根細絨。錢不寐沖進來,頓步在他們身后。
“大人這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錢不寐看了眼細絨,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是天蠶絲。據(jù)我觀察,錢宅中人無論家主還是仆人所穿皆是綢緞。這根蠶絲比普通蠶絲大上兩倍,又比黑發(fā)稍細,和宮中一致,乃天蠶絲?!?p> 裴燦和錢不寐啞然,聽他繼續(xù)說。
“我探過墻面是磚里入泥,堅固而不易摧。偏偏在羅氏摔落處,踏腳回音?!崩钋幢r禮,一個沖拳砸地,地面上立刻破了一個眼。錢不寐愕然怔在原地,他看著李曲淮掀開西墻角落的檀木桌,這下什么都看清了。原來西墻有桌的庇護,看不出什么端倪,如今李曲淮鑿開一個洞,殘洞破刺間有更多的蠶絲。
“那晚有人從這里逃走了!”李曲淮鐵定的指著洞,又看向緊閉的窗。賊從窗中進,小人洞中藏。
李曲淮白皙修長的指試探洞口,在最左側(cè)觸到一尖利器物,“這里原本該有一個機關(guān),卻被人故意銷毀了?!彼]上眼睛想象那晚情景:賊匪潛入錢宅趁羅氏開窗不備,一腳翻窗而入。當是時,錢不寐抬棍沖來,場面一度混亂。羅氏倒在地面無法動彈,從地面開機關(guān)而起的共犯就在鐵棍下去那一刻,將羅氏推在錢不寐面前。頭破血流,大約是共犯早就將羅氏打得不輕。就在錢不寐不敢相信的看著羅氏倒向他,賊人與共犯同時撤離。
“那蠶絲?”裴燦問道,想聽李曲淮繼續(xù)說。
“蠶絲,說明當時躲在洞中之人身著蠶絲所制衣裳。我觀測那洞狹小矮窄,若非瘦小纖細、手腳靈活則無法在洞中做到悄無聲息。而能以天蠶絲制衣的,我想江北只有一家?!?p> 裴燦錢不寐同時想起羅月,不約而同看向彼此。李曲淮抿唇一笑,高諱莫如深:“我看不是羅月,另有其人。陪我去一趟羅家吧?!?p> 羅月在院子設(shè)一美人塌,微弱日光最宜享受。不知家妹案子那日能解,一想起這個,心亂如麻。李曲淮等人在一旁看她半日,羅月一睜眼看著六只眼睛直直盯著她“啊”的叫了一聲。
李曲淮溫柔一笑,拈起落在她發(fā)上枯葉,“把鄭小薇,還有那件披風帶上來?!?p> 鄭小薇一見到李曲淮堅定神色便知事情瞞不住了,“咚”的雙膝跪地。鄭小薇尚是豆蔻少女,臉上的嬌嫩可以掐出水來,臉上漣漣淚光更惹人憐惜。李曲淮拋開這些,將袍子舉在面前察看。果不其然,這件風袍子乃天蠶絲所制,其質(zhì)柔軟似悠悠乳云,觸于肌膚之上切合溫暖。
“大人,我錯了!我錯了!”鄭小薇連連磕頭,哀求不止。
“賊匪是誰!”李曲淮一改往日溫柔,敦和目光如利箭,一旁的裴燦不由看了他一眼。
鄭小薇心中一驚,篩糠般在原地愈加不敢抬頭,卻還是嘴硬:“無人指使,羅氏罪有應(yīng)得!”
錢不寐聽到這話便覺怒火沖天,一掌將要落下,半空被李曲淮止住。鄭小薇呀的一聲嚇的癱在地上,羅月不敢置言站在旁處袖手旁觀。
鄭小薇爬起來繼續(xù)跪,李曲淮俯身下三指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如桃花般含花蜜一般的眸,干凈明媚。鄭小薇瞬然臉通紅。李曲淮面色如鐵,冷冷道:“我不會殺你,我會將你送進大牢,那里的人可不會像我一般護你。你若乖乖說的話,我會保你家人并給他們錢財好生將養(yǎng)。但如果……”
鄭小薇如鯁在喉,無聲哭泣,過一陣便昏過去了。李曲淮站起來,拍打衣袖,一抬眼就看到墻頭上兩道影子在相互追逐打斗。利箭刺破風肚,刀劍無眼中被刺破的雜物殺射而下,站在下方看到這一幕的人捂頭、奔跑、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