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剛走,欽差便到了?!边@一天,吃過晚飯,幾個人坐在院子里乘涼,張明兒從頭至尾的講起了應(yīng)皇子他們走后的事情。“但這些欽差顯然并不知道集鎮(zhèn)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也不理會別的,只每日留在軍寨,不出營門一步。后來康俊生領(lǐng)著他們來到田邊查看,我便照著康俊生交代的,說我是監(jiān)工,替康俊生看管長工的。我還是頭一回見欽差,以前只在戲文里見過。原來這些個欽差竟連一畝地有多大都不知曉。聽我說完,倒是一個勁兒點頭,我看出他們對此十分贊賞。知道康俊生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欽差走后,康俊生請我去軍寨喝酒。我還大大的替你們美言了一番,讓他無需謝我,我只是欠著你們?nèi)饲椋菫槟銈冏龅倪@事?!?p> “那欽差沒有問起康俊生放我們出關(guān)的事情?”撒子問。
“欽差只怕連你們到過集鎮(zhèn)都不知曉?!睆埫鲀旱?,“聽康俊生那意思,他們只是奉旨來跟康俊生做交接。別的一概不管。但是欽差走后不久,便又有一批人來到集鎮(zhèn)。這些人一來也是直接進了軍寨。我得到消息,派人前去打聽,營門上的人只說這些人來者不善??悼∩呀?jīng)兩三日沒有露面了。集鎮(zhèn)說來也是個關(guān)口,可卻是個死關(guān)。只是一頭出進,來的人也都是些常來常往的客商。很少這樣大批人馬你來我走的。我當時就懷疑這些人肯定跟假扮乞丐的那些人有關(guān)。那些人雖大多被康俊生誅殺,但有幾個在我的寮棚鬧事后,怕回去受責,便連集鎮(zhèn)也未回,連夜離開了集鎮(zhèn)。其中肯定不乏有回去報信的。跟假扮乞丐的人有關(guān),那就肯定也跟你們有關(guān)。我那幾日還屬實為你們擔了一回心。那些人走后,康俊生叫我前去,我才知那些人果然是沖著你們來的。”
張明兒說著歇口氣,這才又說道:“康俊生有求于我,加之在此地也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因此,雖是半遮半掩,但還是把這些人此來的目的說了出來。原來這些人一來是來訪查假扮乞丐的那些人的下落。對此,康俊生當然是一推六二五,只說他謹守圣諭,從不僭越參與集鎮(zhèn)地方事務(wù)。加之人在軍寨,所以對集鎮(zhèn)上發(fā)生的事情并不知曉。問起你們,倒是讓他著實為難了一回。過關(guān)是要有通關(guān)文牒的,他若還是以不知情告知,顯然行不通。好在集鎮(zhèn)并非什么邊關(guān)要塞。他便直說是聽你們報出身份,說明是被圣上開恩,免了死罪,發(fā)配至大荒山的。因皇妃中途生產(chǎn),故而改道從集鎮(zhèn)出關(guān)。他收到過朝廷通報,知道確有此事,不敢違逆,便放你們?nèi)チ恕E履銈冊俑牡廊ネ奖?,他還沿途放出暗哨,確保你們只能去往大荒山?!?p> 聽到這里,包括應(yīng)皇子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好像他們才被放行,終于可以出關(guān)。也慶幸當時沒有打錯注意,轉(zhuǎn)去山北,否則,如今真的是死生難料。
“那,那些人就這樣應(yīng)付過去了?”大麻花問。
“他們自己本就見不得光,也怕問的多了,怕康俊生將假扮乞丐的人跟你們聯(lián)系起來。那個狗屁朝廷只怕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出爾反爾,既答應(yīng)放你們一條生路,又派人前來追殺?!睆埫鲀旱?。
“嘿呦,你知道的還不少啊?”撒子瞅著張明兒道,“還知道朝廷的事情?”
大麻花卻道:“罵得好,的確是狗屁朝廷,不,狗屁不如!出爾反爾!”
張明兒一笑,“我張明兒要說有什么本事的話,那就是我這里好使。”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說實話我先還不清楚你們和假扮乞丐那幫人的來路,只當你們是躲避仇家來到此地,卻還是被仇家追來。后來,后面這一波人來了,四處訪查假扮乞丐的那撥人的下落。我一看他們的做派就知道他們跟假扮乞丐的那些人是一伙的。這些人一來就直接進了軍寨,除了朝廷下來的人,誰敢這樣長驅(qū)直入?后來知道了你們的身份跟來歷,前后這么一勾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即便康俊生不說,我也能窺個大概?!?p> “能進軍寨的便是朝廷下來的?你不也常進去跟康俊生喝酒嗎?”撒子道。
“那能一樣嗎!”張明兒道,“我進軍寨那得康俊生相邀才能進去。便是如今跟守門的軍士混得熟了,那也頂多是跟他們打探點消息,誰敢放你進去?可那些人一來,便直接進了軍寨,根本無需通過康俊生。試問什么人能有這本事?”
“那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徐子義問。
“過去不過去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康俊生受到了朝廷的嘉獎,說他什么因地制宜,為朝廷分憂,還號令各州縣都效仿康俊生,開荒種地,自給自足,還給定了開荒的數(shù)目。把各州縣上繳的公糧也都提高了好些。那些個當官的只管自己升官發(fā)財,哪里會去費那功夫,不過是把朝廷下達的任務(wù)又都分派在百姓頭上。下面百姓們怨聲載道,都罵康俊生是個害人精?!?p> “唉!”應(yīng)皇子長嘆一聲,“先皇在時,一再告誡朝廷是舟,百姓是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讓我們切不可虧待百姓。怎知新皇受先皇耳提面命,還是將先皇訓導置之腦后。”
“這還不止?!睆埫鲀旱溃敖衲瓿⒁膊恢醯?,不管官田私田一律不讓自行種植,只許種小麥玉米高粱這些糧食作物,違者就地鏟除。一些老年人便說這是要準備打仗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傳十十傳百,搞得如今人心惶惶。”
“?。啃禄始次徊挪贿^兩年時間,朝局尚未安定,怎會興起戰(zhàn)事?”徐子義道。
“打仗?可有聽說要打哪里?”應(yīng)皇子急問。怕瑞皇子對三皇子下手?!笆欠烙€是征伐?”
“人們都傳是向東?!睆埫鲀旱?。“至于是防還是征,那就說不準了。只是傳言而已,也未有真憑實據(jù)。哪里能知道的那么清楚?!?p> “向東?”應(yīng)皇子和徐子義對視了一眼,“東邊東海國需要跨海,若是征伐,需先要打造戰(zhàn)船訓練兵士。況我朝與東海一向相安無事,想必不會突生戰(zhàn)端?!?p> “嗯?!毙熳恿x點頭道,“我朝兵士歷來不擅海戰(zhàn)。也是因此,先皇才制定了和東防毛的邦交國策。便是新皇不明,一幫老臣必然也會上奏,呈明厲害?!?p> “想來新皇也不會以己之短去攻其所長。”應(yīng)皇子道,“便是東征,也必定不會是東海國?!?p> “那便只能是毛地列?!毙熳恿x道。
“嗯。”應(yīng)皇子點頭。英朝主要有毛地列與東海國兩個領(lǐng)邦。這兩個國家都跟英朝接壤,而且實力相近,因此一直是保持著亦敵亦友的關(guān)系,互相覬覦,又互相依存。在英始祖時期,曾屢次向毛地列用兵,但卻久攻不下,致使國力大損。因而圣上即位后,便制定了和東防毛的國策。力求邊境安穩(wěn),以便休養(yǎng)生息。
“毛地列一直以來都是先皇的一塊心病。始祖屢次東征不下,成為一生之恥,至死不能釋懷。先皇身為人子,自是想要了卻始祖夙愿,可即便做足了準備,也一直未敢貿(mào)然行事。怕重蹈始祖的覆轍?!毙熳恿x道?!靶禄嗜缃癯醯谴髮毟捶€(wěn),只是備足糧草便想要出兵征伐,豈能會有勝算?!?p> “誒,這只是民間傳言而已,朝廷又無頒詔。豈能當真?!比鲎拥?。
“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哪。”徐子義道。
“若真是東征,朝廷會不會從山北調(diào)動兵力?”應(yīng)皇子問徐子義。
“嗯……,便是調(diào)動兵力,只怕也不會讓三皇子親自帶兵?!毙熳恿x思索著說道?!靶禄嗜缃褡罴蓱劦倪€是三皇子,定然害怕他帶兵回朝,乘機作亂?!?p> “難道手足兄弟比夙敵還要可怕?”應(yīng)皇子又像是苦笑又像是冷笑的哼了一聲,“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若真要東征,正該是兄弟齊心合力一洗前恥。可如今……”
“皇子不必傷懷。日后總會有用武之地?!毙熳恿x道,“只恨我如今不在軍營,便是再有一腔雄心,也只能是望洋興嘆?!?p> 應(yīng)皇子瞥了一眼張明兒,沒有說話。
小麥成熟的早。他們?nèi)张我古闻沃L調(diào)雨順,讓小麥順利成熟。可真盼到了這一天了??粗谎弁坏筋^的麥田,他們又泛起愁來。加上張明兒一共才五個勞力,這得割到哪年哪月去。眼下又正是酷熱的暑伏天,在陰涼處坐著不動都是一身的汗。大地被烈日炙烤的像一口燒鍋,沒有一點水,干燒著,踩上去燙腳??粗劬Χ几械阶茻?。
可農(nóng)時耽誤不得。得趁著這些天天干物燥,趕緊割了,碾了,曬了,確保顆粒歸倉。否則一旦雨季來臨,哪一步工作沒做完,收成都會受影響。撒子最怕的是麥子在地里泡了雨,便是沒有發(fā)霉,打出來的小麥也不好吃了,粘牙,他們稱之為粘牙麥子。
餓了一年了,就等著這點小麥下來,以后不用再挨餓。說什么也不能讓熟在地里的麥子收不回來。幾個人計劃著,天不亮就起來去地里。到了中午大熱起來回來歇晌,到了下午再出去,一直干到看不見了再回來。
老夫人讓云兒韶華和皇妃也下地去割麥子,能割多少是多少。她來給大家做飯?;叔淮饝?yīng)。還是讓云兒留在家里做飯,一邊照顧老夫人和丸子。
留在家里也不比在地里輕松。每天半夜云兒就得起來給這些人做早點,等他們起來吃了喝了去了地里,云兒收拾完再燒了開水,用桶擔著送到田里。老夫人說麥芒炸的時候最容易壞肚子,不能喝生水。她就上午下午一天幾趟的燒了水送到田里。
好在如今有了新麥,不用再為做什么犯愁。只是人們干活累,飯量也大,吃面條一鍋面根本不夠吃。她就先把湯熬好了,舀出一半來,一鍋熟了,盛在盆里,再倒入另一半湯,下另一半面條。
一日兩餐終于改成了一日三餐??苫叔鷧s累的常常吃著飯就睡著了。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拿鐮刀。雖然大麻花他們把磨得最快最輕巧的兩把把鐮刀給了她和韶華,可她們拿在手里還是覺得沉。看見大麻花他們割的很容易,一摟一割一片麥子就沒了,可她們兩個一鐮刀下去,要不是摟回來的麥子太多,只割下一小部分摟不住散了,要不就是摟的太少,一用力割到了自己腿上。大麻花他們割麥子的節(jié)奏,常常會被她們兩個被割到時的驚叫聲打亂,有一次,皇妃叫的太驚悚了,驚的大麻花差點把自己也割一刀。
兩個人麥子沒割多少,可兩只手已經(jīng)都是水泡,腿上割開好幾道口子。應(yīng)皇子一看這樣不是辦法,就讓她們兩個去捆麥子。把他們一路割下的麥子,捆成一抱大小的捆,方便往回拉。這活也不容易。皇妃不會挽草繩,看著捆得好好的一捆,一抱就散架了。只能是她往一起抱麥子,讓韶華來捆。
應(yīng)皇子和徐子義割起麥子來也是生手。但徐子義武將出身,力氣還是有的,所以能跟大麻花并駕齊驅(qū)。撒子和應(yīng)皇子兩個只能抵的上張明兒一個。張明兒看著不是那么壯實,可卻是精瘦,干起活來又輕巧又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常常是五個人一起開割,可不到半個時辰就分成了五列縱隊,張明兒遙遙領(lǐng)先,大麻花和徐子義緊隨其后,撒子倒數(shù)第二,應(yīng)皇子掉尾。張明兒折回一趟來還能追得上應(yīng)皇子。沒辦法,應(yīng)皇子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受過這苦,可他一聲也不吭,即使慢,即使?jié)M手血泡,也始終跟著,一天也沒歇。拉回來的麥子就攤開曬在院子里,院子里的地被水潑人踩,已經(jīng)很硬實了,撒子說這就是最好的碾場。夾著泡尿也能把麥子碾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