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
“今日這酒,就叫’同心飲’吧?!蓖鼞n酒館,掌柜的目光幽幽,恍惚間我竟覺得他那眼神好像和這酒壺有什么仇。
該是我喝多看花了眼,甩甩頭,這不他還是那么和善。他陪著我輕聲嘆惋,貼心的為我斟滿,忘憂酒館的酒啊,我怕是要上癮的。
天蒙蒙亮了,酒館一夜不曾打烊。掌柜的扶住我,四目相對,很認真的建議,“要不,就在這歇了吧?!?p> 擺擺手,我踉踉蹌蹌著重回我的江湖。
春去冬來,桃紅雪白,此后我還有收到大師父的消息,不止一次。然而每封信箋拆開只得兩個字,“徒弟”,就像當初他每天喚我的樣子。我堅持大段的回信,給他講這邊的風景,不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平安,也好。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武林資歷漸長,別家的馬兒早披上金甲銀鞍,我的“踏雪”仍然是師父留下的裝扮,它應(yīng)該也喜歡的吧。踏雪尋梅,往昔的溫暖可還尋的回?
曾經(jīng),家族是第一位的。因為家族,我走散過情緣,弄丟了師父。事到如今,眼里心里越來越重要的是他。但報應(yīng)不爽吧,這一次,“危險”舍不得放不下的到底是家族。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倚樓”本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存在,除了對于某些人來說。長盛不衰從來只能是個美好的愿望,家族低谷期正需要有個主心骨振臂一呼,奈何領(lǐng)袖慣常偏軟的性子和敏感的小情緒,他自己竟都心生退意。
我看的出來,“危險”并不打算放手。所以,一些消息直到“倚樓”風流云散,直到連他也蹤影全無,我始終沒有宣諸于口。比如,領(lǐng)袖的徒弟有次找到我,說領(lǐng)袖非要他買禮物,威脅他不照做會被撤長老職位,不是開玩笑那種,而我后來也確實和領(lǐng)袖就此溝通過;再比如,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不經(jīng)意聊起“你那家族都是我的”,方知道他是領(lǐng)袖拜把子的兄弟,當初拿大半積蓄成立個家族,領(lǐng)袖央求讓他試試風云在手的感覺,就連身份令牌都全套換過去,這之后領(lǐng)袖才又商量“危險”,拜下了師父幫他逐鹿武林,我當然會問問本人怎么說,領(lǐng)袖支吾著卻不敢否認。
終于,這一天還是來了。
領(lǐng)袖說要卸任休息,連稱太累,“外面那些人總找我,有什么事都是我背鍋,干嘛啊?!崩碛捎悬c哭笑不得,家族間的對話繞過領(lǐng)袖找誰?“背鍋”?難道不是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決策?
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大家哄著鬧脾氣的領(lǐng)袖一個勁兒安慰,“領(lǐng)袖你就拿著,誰也別給,日常的管理我們可以?!辈还茉?jīng)多少分歧和波折,能在家族東山再起時一直相陪,在家族日落西山時一路相隨,我們都是“倚樓人”。
倒是“危險”反常的什么也沒說,我在家族屬地找到他,篝火早已燃盡,冷冰的石階前我們坐聞三更聲起。“你知道嗎,我們怎么拼上來的!你不懂,我答應(yīng)我保他前三,我做到了?!币娺^他剛毅的樣子,見過他灑脫的樣子,從未見他這么碎碎念過。
其實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遠比他想到的更多,但我也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尋根究底,不是答疑解惑。我靜靜地聽著,陪著他,就好。
最后的最后,領(lǐng)袖堅持離職,不顧所有的勸阻和挽留。
“那你看吧,給’危險’還是’書言’,或者哪個管理都行。你要給個妹子嗎?”我們打趣著,不想氣氛太過沉重。
“讓她當領(lǐng)袖?!鳖I(lǐng)袖指著一個剛剛被批準加入家族的新人,語氣十分肯定。
兄弟姐妹們目瞪口呆,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玩笑。事已至此,有些情況我必須要點破,那個姑娘是第一家族領(lǐng)袖的情緣,不顯山露水,很少人知道。于是,有的族人若有所思,有的族人開始質(zhì)疑,還有性格暴躁的立馬拍桌瞪眼。
“我信她,沒有問題。”領(lǐng)袖的解釋相當蒼白無力,他還私下問我“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正想問他呢!家族能有今天,早不是某一個人的專屬,真要合并或者歸附,也只能以集體意志為轉(zhuǎn)移,不能落成誰暗中交易的籌碼。他說他信得,可我們不信,我們現(xiàn)在連他都不敢信!
多番交涉,我們好幾個人輪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很難想象,軟硬兼施的談判竟然有一天會展開在我和領(lǐng)袖之間。
決定權(quán)終究在他,旁的人對結(jié)果無能為力。他和那個姑娘一齊打著包票,說所有職位全部保留,說什么都不會變的。不知道他是個孩子還是把我們都當成了孩子,時至今日搞不清狀況的又是誰!
“倚樓”不再是“倚樓”,不再是我們的家。最后一次來到家族總管面前,我們都在,我們相約攜手出走,一如當初相約風雨同舟。無論到了哪里“倚樓人”永遠都是一家人,雖然無論到了哪里從此都是在流浪。
“你們回來吧,我可以把領(lǐng)袖的位置收回來。”原來的領(lǐng)袖又找到我,在我們換了新家族大半個月以后,在“倚樓”即將煙消云散的時候。
回不去了,哪怕眼看武林盟主發(fā)布“倚樓”將要解散的通告,我們?nèi)o默著難受。故事里的美好之所以彌足珍貴,正因為不曾支離破碎,我們再也找不回那個志趣相投的領(lǐng)袖,找不回那個生死相許的家了。
那段時間,我和“倚樓”最后的副族說了對不起,合并之后他操持家務(wù),求發(fā)展、保收益,一次次的努力明明看在眼中,我卻還在計較家族不要落入他的手里。
他苦著臉自嘲,一句“我知道的”把我淚點拉低。彼時,他已被第一家族請去做指揮,但他直言,不是我們的家這些都沒有意義。談起從前,談起未來,他最終卻決定金盆洗手。
我送他,直送到江湖盡頭,“我會記得你,‘倚樓’永遠的副族長——‘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