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恪在榻上打坐完,睜開眼睛,勸書正在旁邊刺繡,小林子在斜對面一把椅子里打盹,便問道:“勸書,今日可有蘇師弟消息?”
“沒有。”勸書抬頭答道。
張恪道:“劉修卿他不是在雀國有許多細作嗎,這么點事也打探不來!”
勸書放下手中繡筐,走到他身旁坐下,道:“上回不是打探到蘇七郎已經從紅雀城逃出來了嗎,想來現(xiàn)在應是藏在某處,等風頭過了便回來。要是這都讓細作打探到,豈不反是他藏的不穩(wěn)妥了,那才真該擔心呢。所以你且寬心。”
她說完又對小林子道:“你陪著出去走走散散心、透透氣?!?p> 張恪和小林子出門,剛走到后院正中,恰好丫鬟司棋從通往正院的門進來,看見他便說道:“四郎,侯總管說大門外來了花子,自稱是蘇七郎的娘子,要見四郎?!?p> “蘇師弟的娘子?”
張恪快步向前邊走去,剛到通往正院的門口,就見總管侯大站在門外。
侯大道:“方才門外來了個花子,看著像是個雀族女子,自稱是蘇七郎的娘子,要見四郎?!?p> 說話間,一行人穿過正院,進了前院,張恪一眼就看到進門處的石階上坐著個人,渾身上下臟兮兮的,一頭亂發(fā)粘結披散,身上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無袖雀袍。若非她懷中緊緊抱著一柄短劍,將雀袍壓得緊貼在胸前,顯出了起伏,幾乎看不出來這是個女子了。
張恪一眼就認出了她抱著的短劍,一邊快步向她走去,一邊大聲問道:“蘇師弟人在何處?”
女子扶著身旁的墻站了起來,也問道:“你就是張?。俊?p> “我便是。”張恪道:“你是何人?”
“我叫阿喀麗,是個雀人,已經和蘇七拜過天地,如今是她娘子?!?p> 阿喀麗說著,就噗通一下跪在張恪身前,抓著他的衣袍哭了起來:“嗚嗚……我夫君說你和他情同兄弟,讓我……嗚嗚嗚……讓我?guī)е@把劍找你,你就會救他……嗚嗚……嗚嗚嗚……求你快去救救他……嗚嗚……”
張恪將她扶起來,讓她又重新坐在石階上,道:“你先別哭,你告訴我他如今人在何處,我這就去救他?!?p> “他……如今我也不曉得了?!?p> 阿喀麗哽咽說道:“那日我倆一起從紅雀城逃出來,到了明墟關,因不能一起過關,他就讓我?guī)е@柄劍,混入雀國商隊先過關來,在宣國明墟關下等他三日。三日內如果他沒來,就讓我來此找你。我等了整整五日……嗚嗚……然后就來找你了,求求你快去救我夫君,嗚嗚嗚……”
張恪看她兩腳光著,腳上、小腿上好多地方都破了口子,有些還化膿了,暗嘆一口氣,道:“你和我詳細說說你們相識的經過,興許能有些眉目。”
阿喀麗勉強止住哭泣,道:“我原是孔成的奴隸,孔成又是紅雀部雀主賽罕哥的奴隸。九月十五那日晚上,孔成忽然帶了個宣人回來……”
張恪聽完阿喀麗說的事情經過,就說道:“你既是我?guī)煹艿哪镒樱闶俏业苊昧耍以诖俗∠?,你放心,我定會設法援救蘇師弟?!?p> 說完又轉頭對旁邊司棋道:“你先帶阿喀麗去吃些東西,好生安頓下來,再去找個大夫來給她治傷?!?p> 司棋答應著,就去攙扶阿喀麗,她卻不愿走,緊緊抓著張恪的衣襟哀求:“我求求你,快救救我夫君,他相信你會救他!”
“弟妹你放心,我定會救他?!?p> 張恪答應一聲,心中有些沒來由的惱火,大聲道:“備馬!我親自去雀國,到時劉修卿難道還敢見死不救?我要逼他起兵開戰(zhàn),就是把雀國掘地三尺也要找回蘇師弟!”
侯大道:“四郎莫急,我倒是有個主意。”
“說?!?p> 侯大道:“蘇七郎既然是九月二十三日到的雀國明墟關,約定三日內混進商隊過關,那那幾日內入關來的商隊,特別是我大宣商隊,必然有人見過他。只須去要一份那幾日的入關錄簿來,將各支商隊挨個查問一遍,定會有消息。若他還在雀國,或請?zhí)拖扇巳ピ龋蚴侵刭p招募勇士去援救,都不是難事?!?p> 張恪掏出印符遞給侯大,道:“你拿著我的印符,現(xiàn)在就去明墟關要通關記錄,然后挨個去查問。提供有用消息者,賞銀百兩,若能將蘇師弟帶回者,賞銀萬兩。有敢不盡不實的,你或打或殺都可,算我頭上?!?p> “是,我收拾兩件衣裳便出發(fā)。四郎放心,定能有些收獲。”侯大雙手接了印符,就匆匆回房收拾出發(fā)去了。
張恪又對阿喀麗道:“弟妹你放心,我是大宣皇帝嫡孫,只要打探到蘇師弟的確切消息,我定會將他救回來。你且下去吃些東西,療好傷,安心等著?!?p> 看著阿喀麗跟著司棋進去了,張恪暗暗嘆了一口氣,轉頭看看小林子,道:“我的馬呢?還沒備好?”
“還要去雀國?”小林子一愣:“這不是侯總管……”
“我要出去跑馬散心!”
“嘿嘿,稍等片刻,我這便去讓侯四備馬?!?p> 小林子剛走開,門外忽然傳來馬蹄聲,緊接著一騎在門口停住,馬上躍下一個精壯漢子,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給門子,道:“在下是左虎翼衛(wèi)劉大將軍麾下,奉劉大將軍之命,送來一封私信呈給此間主人。”
門子答應著接過來,轉頭遞給張恪,張恪展信一看——劉修卿的細作密報,紅雀七氏族長會聚紅雀城,商議處置擒獲的大宣皇孫一事——細作七日前自紅雀城發(fā)出的消息。
張恪想了想,還是決定這消息暫時不要告訴阿喀麗了,讓她先安心靜養(yǎng)一段時間。但是得盡快告訴門中,看太和是否會去救援。
他也不出門了,轉頭回到后院屋中,取出烽燧傳書臺,準備給門中傳書,上報今日所得的蘇七消息,請門中設法救援。那一團黑煙冒出,他正準備伸手書寫,卻見其中閃現(xiàn)出幾行字來:
今日九仙突襲紅雀城,各處宮觀無須擔憂,安心靜修,若雀賊來報復,派中自有安排。
太和九仙突襲紅雀城!
幾天之后,這個震動整個宣、雀兩國的大消息就舉世皆知了——大宣熙和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太和派應為深等九位人仙將雀國紅雀部主城紅雀城夷為巨坑——一個方圓十數(shù)里的巨坑!
坑中的一切,房屋、草木、牲口,以及約五千人,都化為了灰燼,其中包括紅雀部雀主、賽氏族長賽罕哥,及賽氏族中絕大多數(shù)貴族,還有在紅雀城作客的結天氏族長。
流行的消息說,今年三月十二日,一股雀匪闖進太和孫祖山西巖宮,搶走廟中財物若干,殺死住持周太宏,重傷弟子張恪、蘇七,并一把火將西巖宮燒了。
隨后太和孫善淵老祖親自出面報仇,在明墟山中剿滅數(shù)十股雀匪,其中一股的匪首是紅雀部少雀主賽徹兒,也被一并殺滅。
賽罕哥惱羞成怒,請來雀國都天師哈莫納耶為子報仇,哈莫納耶潛入大宣境內,將臨近邊界的一個村子一百一十六口人盡數(shù)屠殺。后被聞訊趕到的孫善淵阻截,兩人在明墟山中一場大戰(zhàn),哈莫納耶不敵,帶傷逃回雀國。
大宣皇帝陛下仁恕為懷,顧念兩國億萬生靈,愿就此止戈,故彈壓邊將興兵雪恨之念。
然而賽罕哥卻不念天恩,又聽信坊間傳言,認定有大宣皇子在太和孫祖山西巖宮落觀修道,重賄哈莫納耶,哈莫納耶遂于九月十五日潛入西巖宮,殺害太和弟子馬賽,擄走蘇七。太和賈不隱、應為深、長孫妙三位人仙聞訊先后趕去,追至明墟山中,顧慮埋伏,未敢越過邊界。
蘇七被哈莫納耶擄至紅雀城關押,有雀國大宣遺民孔成,雖身陷賊窟,依然以忠義為念,心向母國,設計縱放蘇七。可蘇七半途又被捕獲,遭受斷臂之刑,孔成亦受牽連,舉家三十余口皆遭火刑,尸骨無存。
賽罕哥手段殘忍酷烈,天人共怒。
十月十六日,應為深等九位太和人仙突襲紅雀城,意在救出蘇七。不意蘇七已先一步被害,太和九仙欲殺賽罕哥為孔成、蘇七報仇,激憤出手,誤傷紅雀城。太和依照山規(guī),責令九仙回山面壁思過。
這些消息傳來沒幾天,皇帝頒下一詔一誥的消息也傳到了東疆,其中“一詔”是《東疆練兵詔令》:
國家承平日久,致邊事廢弛,左虎翼衛(wèi)駐守丹州、漠州、秦州,身負國家東疆安危重任,卻常年員額不足。自古居安思危、忘戰(zhàn)必危,故今令:左虎翼衛(wèi)三月內滿員施訓,半年內能戰(zhàn)。
“一誥”是《封贈義烈伯爵誥令》:
義民孔成,雖是宣雀混種,因身世故,自幼陷落雀國,然依然能以忠義為本,心懷故國,舍身援救落難族人,義烈感天。聞其噩耗,朕痛心不已,今追贈孔成義烈伯爵。凡大宣之民,勿論化內化外、宣種雜種,皆當以義烈伯為楷模。民不負國家,國家亦定不負民。
這一詔一誥頒下的時間都是“熙和二十七年十月十七日”——太和九仙突襲紅雀城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