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四周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那個人影我好像見到過,但具體是誰俺也不記得了。
叫醒俺的是弟弟的王八拳,迷迷糊糊的能感覺到一個小娃娃趴在俺身上。
是弟弟鐵寶兒,弟弟睜著大眼睛盯著俺,王八拳一刻不停的往俺身上招待,錘的俺有點疼但感覺很真實。
起身把小寶兒翻個跟頭,沒哭反而嘎嘎直笑,他應該是覺得姐姐在和他耍唄。
沒心思搭理小寶兒,爹娘昨天的反常讓俺很揪心,俺害怕自己會看不到他們,俺也不曉得自己為啥要這樣想,但俺就是害怕。
深春的大青村早上還有點涼,紅藍閑雜的喇叭花懶洋洋的趴在竹籬笆上。
娘正在院子里給弟弟洗褲子,這會兒聽到聲響兒回頭看看是我吆喝著“咋,大錘餓咧,馬上就吃飯哈?!?p> 娘頭上別著個紅色的木簪,黑色的直發(fā)從耳邊穿過垂在木盆上,俺覺得娘和身影很像。
“娘”
俺跑過去趴在娘背上,隔著娘身上的花布衣感覺娘身上暖暖的,俺覺得娘和那個身影又不像了,娘很真實。
“俺幫娘,是弟弟又尿褲子了嗎?”
“大錘真好,還幫娘洗衣服?!?p> 娘笑著哄著我,“大錘啊,寶兒是弟弟,你是姐姐,你要照顧弟弟哦?!?p> 盆里的井水有些涼,俺抬頭看著娘笑了,娘笑著真美。
“阿娘,阿爹回來了嗎?”
俺不曉得為什么,俺不想聽娘讓我照顧弟弟的話,俺不想去想為啥這樣,就是不想聽娘讓我去照顧弟弟。
“哎呦,這會已經(jīng)去鐵匠鋪了,等會兒阿爹回來帶大錘去鐵匠鋪哈?!?p> 娘起身伸個懶腰,把弟弟的褲子搭在麻繩上,
“大錘,幫娘把寶兒抱來吃飯?!?p> 俺到里屋的時候?qū)殐涸诖采蟻y爬,一個人他也不覺得無聊,自顧自的在床上翻著玩,這會兒看到俺,朝著俺要抱抱。
俺感覺有點不真實,昨天的事就像沒發(fā)生一樣,娘又像以前一樣做飯,洗衣,叫俺抱弟弟。
俺覺得這樣挺好的,要是往后的日子都是這樣過那可真好。
爹是在我和娘吃完飯后才回來的,褲腳上都是露水和草葉,山里的清晨總會有些薄霧,花朵枝葉上沾的都是水珠。
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褐色的麻布衣,娘做的黑布鞋。
神色就像往常一樣,進院就吆喝著俺和弟弟。弟弟還在娘懷里吃飯,這會兒聽到爹的聲音,嗚哇嗚哇的叫著,胖嘟嘟的小臉上還掛著米粒。
爹進來先抱著俺舉過頭頂,跟俺玩轉(zhuǎn)圈圈。
俺大笑著小腳亂蹬要下來。娘沒說話就是笑著看俺和爹爹打鬧。
懷里的小寶兒這會兒也想玩轉(zhuǎn)圈圈,甩著王八拳咋咋呼呼的。
“昨天的老人家是找活神仙的,但老神仙早就走了,就到破廟里轉(zhuǎn)了一圈,老族長怕是馬賊的探子,昨天連夜送出去的。”娘沒說話,也就哄著弟弟玩。
爹見娘沒吭聲神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猛然就大著聲音叫了娘親的名字
“阿綾。”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爹這個樣子,不復以往的平靜,漲紅著臉像是在忍耐什么。
俺覺得爹是生氣了,神色跟我和鐵牛吵架一樣。
娘很反常的沒有駁斥,面無表情的抱著弟弟轉(zhuǎn)回里屋。
俺覺得娘也生氣了,應該是生爹的氣,就像我跟鐵牛生氣一樣,俺也不對鐵牛說話,但俺確實是生氣咧。
俺不曉得為啥爹和娘會生氣,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
俺沒敢和爹說話,只是蹲在門口玩丟石子,昨天和鐵牛玩丟石子是他贏了,俺不想再輸給他。
眼看著太陽越升越高,也沒見鐵牛叫俺去割豬草,爹昨天說帶俺去鐵匠鋪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去。
俺記得鐵匠鋪離這邊還挺遠的,是翻兩座山還是三座山來著,俺也就之前和鐵牛給他哥哥送餅時去過一趟,也記不太清了。
正在俺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見爹叫俺
“大錘,走了哈,跟爹一起去鐵匠鋪哈。”
“曉得嘍。”
簡單的應了聲,手里的石子隨手丟了,也沒洗手就這樣跟爹一起去鐵匠鋪。
爹在前面走著,我跟在后面像個小尾巴一樣,已經(jīng)是晌午了。
平常這個時候村里叔嬸們應該都在地里做農(nóng)活,現(xiàn)在不曉得什么情況都聚在老族長的院門前,看見俺們也沒說話,都低著頭偷偷的瞅著爹,爹神色沒變像以前一樣平淡,就像什么事都不會放在心里一樣。
昨天還在一起玩的鐵牛跟在他哥哥后面,還有不多見的小柳兒乖乖的在張嬸懷里。
人群后面是幾個不大熟的伙伴在一起耍,他們比我和鐵牛要大很多,平常都跟著爹娘去田里忙活。他們見到是俺也沒理睬,俺也不稀罕和他們玩。
倒是鐵牛招呼著我過去,俺扭頭看看爹,見爹走的有點遠了,沒敢說話,就沖鐵牛搖搖頭。
能看到鐵牛眼里有些失望,但還是和他哥哥說著話,他哥哥倒是看了我一眼,也就笑了一下。
俺剛剛拒絕了鐵牛的招呼,心里挺內(nèi)疚的,看到他哥哥沖我笑了,癟癟嘴也沒心情搭理。
爹走的很快,俺跟的挺累的,俺覺得爹是不是忘記俺跟在后面了。
俺們斜穿過村子到了村旁的一條小河,這條沒有名字,也很少有小伙伴來這邊耍。
河邊長滿了蘆葦,一靠近就能聽到里面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就跟去年養(yǎng)的雞仔一樣,吵吵鬧鬧的。
撐船的是鐵牛的姥爺,頭上戴個破了口的竹斗笠,滿臉褶皺,睜著一只眼往這邊瞅。
這會兒正抽著旱煙,看見是俺們咧嘴笑笑,能清楚看到嘴里的大黃牙,我有點怕,攥著阿爹的衣角怯生生的叫聲三姥爺好。
三姥爺看我害怕,搖搖頭笑呵呵的拿餅子給我。
阿爹正在上船沒有說話,俺抬頭看看爹,爹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又望望笑呵呵的三姥爺,還是接過三姥爺?shù)娘炞拥懒寺曋x。
“三叔,麻煩您啦。”
“麻煩啥啊,幾十年嘍,撐著這船也該習慣嘍。”
三姥爺收起旱煙往后腰的布繩里一別,拿著船邊的竹竿往后一點,小船晃悠悠得跟背著籠子的鐵牛一樣,慢騰騰的往前挪。
阿爹和三姥爺一句一句的搭著話,俺沒細聽,就覺得倆人都不太想說話。
這是俺第一次坐船,俺之前跟鐵牛去的時候是走的山路。
坐船其實并不舒服,尤其是三姥爺?shù)拇锟傆泄婶~腥味,坐的更不舒服。
俺皺著眉頭趴在船邊,看著水里俺的倒影,扎著倆小辮,穿著娘做的花衣服,臉上還有早上吃飯沾的米粒,俺想把米粒蹭掉,但看看自己臟兮兮的小手只能作罷。
俺想用河水洗洗手,但真的伸手時又怕的慌,想想鐵牛常說的河里有水鬼會抓小孩的手,還是沒敢用河水洗手。
從船上看河岸的景色和從陸地上一點也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俺也說不上來,就感覺挺好看的。
河上風大,三姥爺撐的小船似乎因為逆風挪得很慢。
但再慢都有靠岸的時候,俺們是在一個河邊靠的岸,岸上是幾塊大黑石,長年的河水沖刷,石頭被磨去了棱角。
旁邊還有兩艘小船,和三姥爺撐的一樣,只不過沒人撐船。
“這就到啦?!?p> 三姥爺沒有再笑,就跟之前和爹說笑的人不是他一樣,苦著臉嘆口氣接著說
“丫頭真的要去,這可是女娃啊?!?p> 爹沒回話,牽著俺的手上了岸。
俺不知道三姥爺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感覺應該是在說我。
我看不清爹是什么神色,像是有層薄霧蒙著我的眼,只覺得爹的手心很熱,似乎起了點汗。
大青村某處,一個懷抱娃子的身影對著窗外的梨樹發(fā)呆,房間里悠悠傳來一聲嘆息。
院子里蜷縮的喇叭花似乎閉的更緊了,像是覺得陽光太烈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