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街巷（下）

　　在永恒之都的一側(cè)，橫亙著江水。

　　隔江望去，對岸燈火零星，明滅寥落，相比此岸要慘淡得多。

　　離開面館之后，方雨橫和雷九向著永恒之都內(nèi)部前行，并最終，來到了江邊。

　　方雨橫從雷九那里得知，永恒之都的外圍，整體呈環(huán)形，繞中心區(qū)一周，以江水相隔，如若無端越江，任何人，都會被當(dāng)場抹殺。

　　據(jù)說，坐落在在城中央的，是整個輪回世界的中樞。

　　主神的中央處理器、輪回系統(tǒng)的管理者、最強大的一群術(shù)士，以及許多輪回世界的最初締造者，都在中央?yún)^(qū)。

　　當(dāng)然，這些都是輪回者之間的傳言。

　　中央?yún)^(qū)究竟存在著什么，在整個輪回世界中，尚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在沒有得到主神指令的情況下，沒有人能活著越過這條“護城河”。

　　河流并不湍急，反而顯得過分平靜。

　　從最外圍到逐漸靠近城中心，永恒之都的建筑物走勢，是逐漸變得低矮的。到達江邊時，原本插入云層的高樓大廈，都已變成了幾座三四層的小樓。

　　不過，雖然高度不再聳入云霄，但這些小樓，卻有著一種古老的年代感。

　　隨著樓高走勢的降低，建筑物的結(jié)構(gòu)，也從鋼結(jié)構(gòu)，過度到了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又最終轉(zhuǎn)化成了江邊的砌體結(jié)構(gòu)——機器和工業(yè)建造的痕跡，在很大程度上，被剝離得干干凈凈。

　　它們不再是按照某種范式，拼接或澆筑起來的，而是用人工雕琢的石料，一塊塊搭建起來的。

　　每一塊石料都是藝術(shù)品，每一道刻痕都充滿韻律。

　　這些石樓的正立面，大多呈歐式風(fēng)格，有高高的石階，有繁復(fù)華麗的墻面雕花，每一扇窗戶的上方，都雕出了拱狀的窗框，而在下方，則刻上仿陽臺圍欄的花紋。

　　往細里品，這些建筑的雕刻風(fēng)格與色澤，還不盡相同，似乎屬于不同的國家。

　　不知道它們最初的用途為何，但今時今日，這些別有異趣的萬國建筑群，已然成為了酒吧一條街，被紅紅綠綠的熒光燈，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在永恒之都，最昂貴高級的酒水，也會變得廉價下賤。

　　酒吧一條街上的店鋪，販賣的大多不是酒水，而是五花八門的特色服務(wù)。雖然雷九一再推薦，但方雨橫仍然對這些店鋪毫無興趣，他更愿意站在江畔，和那些個聒噪的房間，隔絕開來。

　　雷九笑吟吟地走出一家酒吧，一只手上提著一支威士忌，一只手上捏了兩個玻璃杯。

　　方雨橫趴在欄桿上，眺望著對岸，一言不發(fā)，直到耳邊傳來倒酒的聲音。

　　咕咚咕咚……

　　琥珀色的液體灌進玻璃杯里，倒?jié)M小半杯。方雨橫伸手接過，淺淺地啜了一口，微辣的液體淌過舌尖，然后蒸發(fā)在舌中部位，留下溫暖的香味升騰。

　　“單一麥芽威士忌，十六年份的，不算很稀有，因為對你這樣的新手來說，沒必要?！?p>　　雷九搖了搖著自己的酒杯，放在護欄上，看著方雨橫的表情，不無惡意地笑著解釋道。

　　方雨橫沉默了一會兒，也放下了杯子，看向江面。

　　江面空曠，江畔無風(fēng)。

　　兩只酒杯靜靜地立在護欄上，兩個人無言地立在江邊。

　　“……弗蘭克林，他去過對岸?！?p>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忽然從雷九嘴里冒出，但方雨橫明白，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么，更讓方雨橫覺得驚訝的是，這一次，雷九竟沒有把弗蘭克林叫做“隊長”，而是直呼其名。

　　方雨橫轉(zhuǎn)過頭，想看清雷九的表情。

　　但雷九正望著對岸，臉龐隱沒在陰影里，不知其所想。

　　“對岸有什么東西……他有說嗎？”方雨橫假裝心不在焉地問道。

　　又是沉默。

　　過了很久，雷九才回答道：

　　“據(jù)說，他在對岸，見到了‘圓桌’的座上客。”

　　“圓……桌？”方雨橫疑惑道。

　　“還記得輪回世界是如何誕生的嗎？”雷九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反問道。

　　方雨橫沉吟了幾秒，記憶復(fù)現(xiàn)：

　　按照弗蘭克林的說法，在各個小世界開始走向毀滅的時候，無數(shù)先行者最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并以對抗末日為目的，聯(lián)合在了一起，通過各個領(lǐng)域超凡脫俗的手段，最終締造出了這個，支配概念與世界的系統(tǒng)。

　　想到這，弗蘭克林說的話，也一并清晰了起來——

　　“他們之中，有天賦異稟的術(shù)士，有最頂尖的科學(xué)家，有技藝精湛的工匠，有尋根問底的學(xué)者，有深挖世界的哲人?！?p>　　-

　　回憶結(jié)束，方雨橫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試探著問道：

　　“這個‘圓桌’，該不會是，輪回世界最初締造者們的組織吧？”

　　“確切來說，是現(xiàn)存的……最初締造者?！崩拙偶m正道。

　　“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歸于寂滅；還有一部分人，則在與末日對抗的過程中，被殺死或者腐化。最終，殘留到今天的最初締造者們，已不足十分之一?！?p>　　“他們召見弗蘭克林，是為了什么？”方雨橫問。

　　“不知道，但你可以猜測……

　　“畢竟，你知道的，他們早就創(chuàng)造出了，用于統(tǒng)籌全局的系統(tǒng)——主神。在它的管理下，輪回空間大多數(shù)的常規(guī)事務(wù)，實際上已經(jīng)不需要他們親自受理了?！?p>　　雷九端起酒杯，但沒有飲用，而是拿在手里，輕輕搖晃。

　　“也就是說，如果‘圓桌’有所動作，就很可能意味著，輪回世界里發(fā)生了某種，超過主神掌控的事件，是這樣嗎？”

　　方雨橫也端起酒杯，開口問道。

　　雷九點了點頭，說道：

　　“很不客氣地說，浮士德，你來到輪回世界的時機，很不是時候?！?p>　　“隊長被召見，就發(fā)生在終舟隊開始上一次輪回之前。他沒有明確告知實情，但是，每個人都明白：有什么事情，就要發(fā)生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危機，已經(jīng)在路上了?！?p>　　雷九猛地回過頭，看向方雨橫：

　　“要小心了，新人！”

　　”末日沒有那么簡單，這個城市，也并沒有那么可靠。當(dāng)一切似乎依然欣欣向榮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是否已經(jīng)有看不見的黑暗，沿著角落里的縫隙，滲進我們以為絕對安全的地方?！?p>　　“這個城市，已經(jīng)搖搖欲墜了，也說不定的。”

　　玻璃杯猛地揚起，小半杯威士忌，被雷九一飲而盡。

　　方雨橫沒有說話，而是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入口依然火辣，但面上的味道散去之后，悠長醇厚的后韻爆發(fā)出來：香氣在口腔里綻放，溢出了巧克力、咖啡，和小麥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多而不亂，層次分明。

　　難以想象，貌似純粹的酒液，在前味過后，它悠長的后韻，卻能包裹如此之多的香味。方雨橫把玻璃杯抬到眼前，細細打量這杯琥珀色的液體：

　　顏色鮮亮，質(zhì)感澄澈。

　　而這琥珀色之后，便是永恒之都黑暗的夜空。它仿佛就扎根在這杯寶石般的液體里——深深地，深深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