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升起來,非常丑陋地面對著我,這是山的背面。山的陽背是以我的心情來決定的,陽面不可能這么丑陋。沒有陽光,正面背面都只能是感覺,丑陋是因為沒有規(guī)則,不夠?qū)徝?,沒有人的尺度。我絕不要看到山的正面是什么樣子,那可能是美麗存在的,但絕不可能是為我的。
經(jīng)常,我們每每知道人不都是自私的,可在我之前之中之后的都是徹底的自私;你也會認(rèn)為有不自私的情形,結(jié)果一樣,遇到的都是自私。這就是自私,自私是翠綠的荷葉,染綠了水,教唆了它們自私。我們?nèi)魶]有自私就沒有自私,我們?nèi)糇运讲攀裁炊际亲运健?p> 山的背后升起來一個云,不是一朵一塊一堆而是無窮的世界,比世界還要大排滿了宇宙。不像現(xiàn)實世界那么固定,也不像現(xiàn)實世界有所謂自私公私和一切高尚,這里可沒有??梢哉麄€的廣漠冰冷可以一層層一縷縷的無限深邃,要什么有什么,沒有道理但順理成章,似乎只能這樣再不是別的樣子,說什么丑陋到獨到就成了美好太一廂情愿了,根本不是,也不想被你認(rèn)識。被光顧到是一種幸福,它不要這種幸福,幸福都是人為的。它的大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它的小是每一部分的無情,它的深不故意隱藏也從不開方便之門,它的淺隨你的意思,但真正是它的意思,它的自由。
全是因為我的執(zhí)著,我的執(zhí)著就是我的自私。
解除執(zhí)著的方法是隔著一層皮有兩個相對應(yīng)的力量針鋒相對,力量相當(dāng)了,一層皮如棉絮魯縞了,就釋放了自由了。這邊總有路那邊也總有路,這邊的正確是彼邊的失誤,反之亦然,就會素然無味。拴住的是兩個牛耳朵不再是一個,要把一個牛耳要勒斷的架勢,也正是山的正面和背面。
那二人上車走了,駛向花開的紅塵,一片苦樹林子擋住了他們?nèi)サ穆罚瑹o法再看見。
我卻要留下來,等夜幕降臨就原路返回,去一趟幽靈山莊,這座升起來的山一直是我的背景,無法看不見。路上靜悄,忽然下起雪來,冷澀寒顫。略微能夠辨識路徑,雪花忽大忽小,飄的樣子很好看,忽然轉(zhuǎn)頭或者抬頭低頭就可以與雪花相遇。
力爭走得無情無緒,心向天外??墒强傆惺裁磥泶驍_我,我不得不走走停停。有時候是目光,嚴(yán)格說起來是心光,心光就是情感之光從不知道什么地方“照”過來,四面八方或者身內(nèi)心內(nèi),那是一種安寧,不是清爽的是如這雪天氣一樣的安寧,冷是不冷,但墮落,如安靜死亡不作他想的認(rèn)命一樣的腐爛,安心的寧靜,既然這樣了就這樣吧的輕柔細(xì)語。忽然什么都放開,可以高聲說話可以耕讀可以謳歌和爭吵,然后很快又回到自己里面來,活在腔子里很踏實,不管有什么事,到了這里就都不重要了,都可以放下。
可是安寧,安寧其實有很多種,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愿意把自己栽培成一顆花樹,也開花也結(jié)果果實養(yǎng)人的那種樹。把生命吹一口氣給了它,讓它替我活著,一半我飄到哪里算哪里看著別人活,深入到內(nèi)心的那種活法,蒼老和死去,重生和繼續(xù)飄蕩。一半去往完整生命的前面和后面,前面是來處后面是去處。
其實并不真明白為什么要去為什么要來,為什么是這里又不是這里不是這里偏偏在這里,有一種愛開了鍋,卻如煙雨靜水深藏一切。
彼岸是此岸的現(xiàn)實,此岸是彼岸的鏡花,如果不能抵達(dá),姑且這么以為。
如果有渡船,渡船將是我的紓解而不是辯解,水泊蕩漾處,天地一泓。
被,這是首先的——代替愛成為愛的路上——愛,就是時間,填膺和虛空,形式和內(nèi)容就是現(xiàn)在?,F(xiàn)在是一個雙面立體的怪物,馬上就要變化,促成就是消落,只有背影。曾經(jīng)是,馬上不是,這一個短瞬,無數(shù)的碎片就是時光。我遇上的和你遇上的重疊的地方就是必有的安排,背景是他慣有的笑容,我們的空氣。多年后學(xué)過什么不記得了,只記得上學(xué)放學(xué),或者已不記得送你上學(xué)接你下學(xué)的人,而這才是學(xué)習(xí)。更多放學(xué)的人周末齊聚,天何暢,天何暢!
恨碎了自己,早年只能夠欺負(fù)傷害愛我的人,卻對仇敵的欺負(fù)寬恕到無解,不配被愛,忽然間年幼了三分,可是怎忍心撕破這份無情。
忽視很多,只因為知道有一天萬國的珍寶必都運來。
你就是珍寶,只是現(xiàn)在你的這殿仍然荒涼。有個之先的意念,萬情之情,有意念才成就現(xiàn)實,武術(shù)上的意在念先。也等著盔甲入體,指環(huán)閃亮。你在他里面他在你里面,身合一心合一靈合一,在靈天之下時空情皆合一。不再鎮(zhèn)日長寂,時光如絲,空間如封似閉,心情在鐵壁的夢之邊緣攀延。時間空間的廣袖清寒如玉,身如風(fēng)柳心似精金,濃壓的幽冥似乎鞭抽。知道他也等待他,揭開層層帷幕見那一泓清天。不是說有無,不是萬花落,不是時間如尺空間如卵,而是一層萬層萬點一點,心成宇宙,靈意遍至。那時候萬國所羨慕的必來到。
打擾的還有一種“扯”,不是這里牽走就是那里扯走了,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但是扯走的時候、扯和自己的無意識配合得親密無間,一拉就走了還溫情脈脈的樣子。不單單是支流,有時候主流也改了道,想著這個的卻自自然然地就想到了別的,好半天才回過味兒來。身體就如一些癢,要抓鼻子撓腮,心情就是觀的時候有了分歧,一方面為自己辯解原諒和說服,一方面對壘的兩個觀念信馬由韁并駕齊驅(qū)了。靈方面是倏忽而至疏忽而遠(yuǎn),欲辨已忘言,但總用笤帚掃一下。
雪還是各種線的痕跡的下,飛舞得很愜意,白茫茫一片,地上卻沒有一點白點。地上沒有雪,很嫻靜,仿佛在等待著什么,你來了說要拿走一件什么東西,我說已經(jīng)給你了,你也覺得的確給了你,你就走了,就是這樣的等待。很多東西很多時候是這種等待的姿勢,可是這只不過是一種傳遞,一種問候
無法給你一袋鹽,卻可以給你一個寬心。這里你無法雙手接過一袋鹽,卻可以莊重地接過寬心。路只有一條,心靈和誠實;路也可以很多,誠實地接過寬心,捧著,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吃了吧。
有很多心向天外,也就有很多心情心意。
心意就是情感。
苛刻說來情是心的記錄本,情感感情是對心的覺知,被記錄的文字。
情是心的支柱,華表,用來栓心。心因有情才是心,情因心才被確定。
心情就是力量在于知道在于聚攏在于朝向在于奔赴。
無比巨大的力量,大到神奇和不可思議,俗云的人心所向載舟覆舟那是另一種意思,已可見一斑。
如果我無情無緒,這雪的景色和一路的幽靜,包括最后出現(xiàn)的幽靈它們不過是冬天的枯葉;如果有了情感,遇到的則是延續(xù)在那塊地盤上的三代女主人,房屋有拆毀有建造,院子可以大了和破了,其中的雞狗羊豬貓鵝多了少了和沒有了,樹木被殺了和栽上了新的,人出出進(jìn)進(jìn),竹枝枯黃丟掉,瓦盆中的花全被吹走,但時間沒變,變不了時間,時間見證和在其中鎮(zhèn)守,或者它們重疊,這個夠著那個的,那個簽收著這個的;時間不是走到了一起而是抽走了真實,癟了下去,所有背負(fù)的面布袋成了一個。
路黯淡無光,但在雪花下有了一層藍(lán)色。
幽靈山莊不是一座莊園,是一戶人家。我終于走到了這里,那些拉扯我千頭萬緒的拉扯忽然就安靜下來,先是一個門樓,門樓被黑色的布遮蓋著,圍得一片黑,只剩下一個形狀,門洞的形狀。
進(jìn)了門樓,就是一個月亮地,門樓像個玩具一樣縮小下去,如同兩塊黑磚架著另一塊黑磚頭一樣。銀色的月光下,一個眉骨很高鼻子很挺眼睛很深的少年在玩紙,嘩嘩的白紙,把一張紙放在手中亂撕,展開來,是一條紙,紙上有七個紙洞,一邊三個一邊四個。又揉一揉放在掌間,攤開來,還是一張嶄新的白紙。
如是又撕,還是七個紙洞,這邊四個那邊三個,又揉,白紙一張。
引那人進(jìn)來!
似乎不是聲音這么說,是空間傳出來的意思這么說,空間是存在的外殼,所有的存在既符合空間的意思自己也有空間的質(zhì)地,當(dāng)和另一個空間接觸時、空間的語言就傳出來了,還得有另一個空間正好翻譯了接受了,有了響應(yīng),就是要這個響應(yīng)的。
一塊石頭和另一塊石頭不一樣,不一樣就是對比,對比就是說話。身處某境,你的感覺和我的不一樣,是接受不一樣,我們的空間不同。你也相信這個可以有,我也認(rèn)為有,但流過我們的空間或者我們具備的空間以及對空間的信任不同,語言就不同,你有多認(rèn)真,認(rèn)真就來認(rèn)真你,他有多寬闊和微小,微小和寬闊就適應(yīng)著而來。不是因為空間,是因為你的空間,空間在你這里是個通道。
而空間早就在那里,它適應(yīng)著你。
我一直在懷疑,這大約是來到這里的原因。
我們有相同的過去,這是一句胡話?,F(xiàn)在卻不再懷疑,來處真的就是共同的。我們是來處的線條,我們發(fā)現(xiàn)的是各自的一部分,中間的一段,前面的看不見后面的不見面,我們信以為真。
我一直很喜歡寫一點東西,不知從什么時起染上這個毛病。勤于看書不輟于寫字,想要呈現(xiàn)心中的世界。
一點也不盲目,即使才開始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盲目,也肯定有點小小的目的。依據(jù)路程依據(jù)出行依據(jù)越聚越多的閱歷篩選出的目的,不停的行走,就會更加明確。
但不能說最后只有一個目的,這很武斷,說我從甘露村到黃陂村,去看望一位老人。靈行往往是不斷的意外,是不是從甘露村出發(fā)都不敢說,往往也到達(dá)不了黃陂村。筆行卻很執(zhí)拗,非要通達(dá)過去,一種現(xiàn)實和另一種現(xiàn)實需要中庸,我在這個起起伏伏中顛沛流離。
我有一輛車,不常出現(xiàn),但經(jīng)常有,木板,四小輪子,端坐其上隨處可去。有的時候不是我想去的目的,去的地方解決不了自私,任它有和沒有,反正這個現(xiàn)實和另一個現(xiàn)實也沒有什么不同,都是言不由衷和行為乖戾,一個背叛另一個,一個對另一個溫情就是另一個對一個的毛手毛腳的解釋。
你來就是解惑,這是三哥。
三哥,你好!
我很安也很好,聽見了嗎?三哥說,我引你過去。
似乎被局外了,劍章對自己,此時是痛苦的陌生,有些熟悉的陌生。他知道將來不管在地獄還是天堂,遇上了熟人,你在這里???你也在這里啊?絕對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都是陌生,都要陌生。
不陌生,不是來源于你記憶中的與其他人的不陌生,而是和記憶本身的不陌生。經(jīng)過處理,每一個來者都是熟悉的陌生,陌生的熟悉。你不會再親近或者疏遠(yuǎn)任何一個人,也不再找,現(xiàn)在你就是你自己,你就是那記憶。
也不用通過別人來證明自己證明記憶了,每一個別人也都是自己。
自己是每一個人。
陌生,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就是你覺得的曾經(jīng)惋惜過的所有的失去。
自以為的擁有卻是別獄。
和正在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