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域·澤安鎮(zhèn)·七年后**
霜露凝在竹葉邊緣,少年劍鋒攪碎晨光時,一滴寒露正巧墜入蘇命渾濁的酒碗。黑衣男人斜倚在青石上,看著蘇陽第九次被竹枝抽中膝窩,卻仍倔強地以劍拄地站起。
“《煥陽功》講究氣隨心動,不是讓你當蠻牛。“蘇命屈指彈飛酒碗,陶片擦著少年耳際嵌入身后古樹,“記住,天機血脈覺醒前,你比紙糊的燈籠還要脆弱?!?p> 蘇陽抹去唇邊血漬,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七年來每旬的晨課都是這般光景——蘇命用三成力道將他逼至絕境,待他催動《煥陽功》試圖反擊時,又會突然化作鬼魅消失在竹林深處。
“再來!“
木劍破空聲驚飛寒鴉。這次蘇陽的劍勢忽然變得飄忽,劍鋒在觸及蘇命衣角的剎那,赤金光芒竟凝成三寸劍芒。男人醉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空著的右袖突然鼓蕩如帆,將劍氣盡數(shù)吸入虛空。
“噗!“
少年噴出的血珠在晨光里劃出弧線,蘇雨端著藥罐從竹徑轉(zhuǎn)出時,正看到父親用木枝挑起蘇陽下巴:“勉強摸到聚靈境門檻,就敢強行催動劍罡?“
“是您說生死之間最能激發(fā)潛能。“蘇陽咳著血沫反駁。
“那是指真正的生死?!疤K命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蛛網(wǎng)狀的猙獰疤痕,“當年在北境雪原,魔族的噬心蠱順著這道傷口鉆進肺葉,我邊咳血邊擰斷了三個禿驢的脖子——那才叫生死之間?!?p> 蘇雨將藥碗重重擱在青石上,鬢角的藥灰隨著動作簌簌飄落:“父親若再這般胡來,下個月的醒神香便用后山的狗尾草代替?!?p> 男人訕訕地縮回手,摸出酒壺猛灌兩口。少女轉(zhuǎn)身替蘇陽擦拭血跡,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他頸后淡紅的胎記。這個動作七年如一日,卻總讓蘇陽想起滅門那夜姐姐顫抖的手。
**未時·澤安鎮(zhèn)東市**
蘇陽裹緊粗麻斗篷,袖中藏著新淬的玄鐵匕首。七年來他逐漸摸清規(guī)律——每月初七,蘇命總會差他來這家掛著“陳記鐵鋪“幌子的酒肆取貨。柜臺后永遠坐著個獨眼老漢,遞包袱時總會嘟囔“蘇瘸子還沒喝死吶“。
今日卻有些不同。
當獨眼老漢將包著油布的匕首推過來時,蘇陽嗅到一絲極淡的腐臭味。常年訓(xùn)練形成的本能讓他后撤半步,果然瞥見對方虎口處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告訴蘇瘸子,舊賬該清了?!袄蠞h突然咧嘴一笑,口腔里涌出密密麻麻的尸蟲。
淬毒匕首瞬間貫穿咽喉,蘇陽卻在尸體倒地時瞳孔驟縮。那些涌出的尸蟲突然化作黑霧,在地面拼湊出扭曲的蛛網(wǎng)圖案——與秦府滅門夜見過的紋路一模一樣。
“小子!地窖!“
獨眼老漢的尸身突然發(fā)出尖嘯,蘇陽毫不猶豫撞開暗門。腐臭氣息撲面而來,數(shù)十具掛著冰霜的尸體整齊排列在窖中,每具尸體的天靈蓋都插著刻有“秦“字的玉牌。
記憶如毒蛇啃噬神經(jīng)。蘇陽顫抖著摸向懷中,貼身收藏的半塊殘玉此刻正發(fā)出灼熱——那是七年前他在秦府廢墟找到的,與尸體上這些玉牌分明是同源之物。
“很痛苦吧?“陰冷女聲在身后響起,“這些本該供奉在秦家宗祠的命牌,如今卻成了煉尸的材料?!?p> 紅衣女子赤足踏著血泊走來,腕間金鈴發(fā)出蠱惑的脆響。蘇陽的劍鋒在觸及她面紗的剎那突然凝滯——那對含笑的杏眼,分明與記憶中的母親重疊在一起。
“好孩子,讓姨娘看看天機血脈覺醒到什么程度了。“女子染著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劍身,所過之處竟生出細密的冰晶。
蘇陽突然咬破舌尖,劇痛驅(qū)散了詭異的眩暈感?!稛柟Α返慕鸸獗q,劍鋒強行震碎冰晶直刺咽喉。女子咯咯笑著化作黑霧,再凝形時已坐在尸堆之上,手中把玩著蘇陽懷中的殘玉。
“當年你父親誓死不肯交出這半塊天機玨,害我們屠盡秦府上下三百口?!八蝗幌崎_襦裙,小腿上猙獰的縫合線泛著紫光,“你猜這截腿骨是誰的?“
暴烈的劍氣轟碎整面土墻,蘇陽雙目赤紅地撞破屋頂。身后傳來女子癲狂的大笑:“蘇瘸子把你養(yǎng)得不錯,可惜人皇的走狗教不會你真正的......“
破空而來的酒葫蘆打斷話語,琥珀色的液體在空中燃起蒼炎。蘇命鬼魅般的身影擋在少年身前,空蕩蕩的右褲管竟凝出青光劍影:“欲網(wǎng)的母狗也配提人皇?“
**戌時·蘇家小院**
蘇雨將搗碎的寧神草敷在蘇陽傷口,藥杵與石臼的碰撞聲格外清脆。少女忽然停下動作,望著廊下對飲的兩人輕聲道:“父親從不在人前飲酒?!?p> 蘇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月光勾勒出蘇命佝僂的輪廓。男人正對著屋檐下的蛛網(wǎng)發(fā)呆,腳邊散落著七個空酒壇——這是七年來他第一次見到蘇命真正喝醉。
“十五年前北境那場雪崩,埋著父親半條腿和整個先鋒營?!疤K雨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回來后的第三個月,他就開始用幻形術(shù)維持右腿的假象。“
藥香突然變得辛辣刺鼻。蘇陽發(fā)現(xiàn)少女指尖在微微顫抖,本應(yīng)翠綠的藥汁泛著詭異的紫——她竟將半株毒龍草混進了寧神散。
“當年父親奉命追查天機玨下落,卻在雪原遭遇佛域叛僧與魔族聯(lián)手伏擊。“蘇雨突然掐滅藥爐,轉(zhuǎn)身時眼中跳動著幽藍火焰,“你可知那些禿驢用的什么兵器?“
屋檐下的蛛網(wǎng)應(yīng)聲碎裂,蘇命嘶啞的嗓音隨風飄來:“是刻著人皇印的破魔弩?!?p> **子時·竹林禁地**
蘇陽跟著蘇命深入后山時,發(fā)現(xiàn)越往北走,竹節(jié)上的刻痕就越密集。某些特別深的刀痕旁,還殘留著早已發(fā)黑的血跡。
“這是《煥陽功》歷代修煉者的殞命處?!疤K命木杖點在某處焦黑的土地上,突然激起金色符文,“你父親秦嘯天,當年在此地突破第七重時引動九霄雷劫?!?p> 少年渾身劇震。七年來他無數(shù)次追問身世,此刻真相近在咫尺,卻莫名生出怯意。蘇命扯下脖頸間的吊墜按在結(jié)界上,轟鳴聲中,地底升起布滿裂痕的青銅祭壇。
“當年五族立約,各族保管兩支無上法令。“蘇命割破手掌,將血滴在祭壇中央的凹槽,“但人皇二十年前就發(fā)現(xiàn),佛域那支'渡厄劍'早已碎裂?!?p> 血液順著溝槽流淌,逐漸勾勒出殘缺的星圖。當代表佛域的古劍虛影突然崩解時,蘇陽感覺心臟被無形之手攥住,血脈深處傳來遠古戰(zhàn)鼓般的轟鳴。
“天機血脈的宿命,就是補全崩壞的法令?!疤K命突然抓住少年手腕按在星圖上,“仔細看!“
星辰開始詭異地逆向流轉(zhuǎn),幻化出五族疆域的全景。蘇陽看到人域皇城地底蟄伏著萬丈龍影,魔域血池中懸浮著殘缺的劍柄,而本該存放“渡厄劍“的靈山圣地,此刻竟盤踞著滔天黑氣。
“這是...佛域的法令?“
“是墮佛?!疤K命冷笑,“三十年前靈山劇變,渡厄劍被魔氣侵染,持劍長老們?yōu)檠谡嫦?,竟將整個圣地沉入冥河?!?p> 星圖突然劇烈震蕩,代表鬼域的血月綻放妖異紅光。蘇陽頭痛欲裂間,隱約看到血月中浮現(xiàn)姐姐的身影——秦煙雙目緊閉懸浮在祭壇上,周身纏繞著刻滿符咒的鎖鏈。
“姐!“
幻象轟然破碎。蘇命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將半卷焦黑的古籍拋給少年:“這是你父親臨終前護住的天機殘卷,上面記載著補全法令的秘法?!?p> **卯時·澤安鎮(zhèn)東南**
蘇陽是被腐臭味驚醒的。當他跟著蘇雨趕到東南集市時,濃霧已經(jīng)吞噬了整條長街。更夫老王頭僵立在街角,手中燈籠映出胸腔的空洞——有什么東西將他的內(nèi)臟完整剜出,卻讓表皮保持鮮活。
“是鬼族的噬魂陣?!疤K命木杖點地,青光結(jié)界堪堪擋住襲來的黑霧,“但陣眼用的是人族修士的心頭血?!?p> 蘇雨突然悶哼跪地,本命靈蝶在觸及霧氣的瞬間燃成灰燼。少女顫抖著扯開領(lǐng)口,露出心口蔓延的蛛網(wǎng)紋路:“是...是那個紅衣女人...“
蘇陽的劍鋒突然發(fā)出龍吟。在《煥陽功》催動到極致時,他竟看到霧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靈絲,所有絲線都匯聚向鎮(zhèn)中央的古槐樹。當木劍刺入樹干的剎那,整棵古槐突然滲出漆黑的血漿。
“好侄兒,姨娘真是小瞧你了?!凹t衣女子從血泊中緩緩升起,這次她終于摘下面紗——左臉是秦夫人溫婉的輪廓,右臉卻布滿魔族鱗片,“用三百童男童女的血肉溫養(yǎng)十年,才造出這具能同時容納人魔之魂的軀殼呢?!?p> 蘇陽的劍鋒開始顫抖。女子耳垂晃動的紅痣,與記憶中姐姐戴著的珊瑚耳鐺完美重合。
“阿政不信?“女子忽然撕裂衣襟,胸口赫然是秦家獨有的朱雀胎記,“當年你姐姐被拖進地窖時,也是這樣哭著求我......“
暴走的金光吞沒了理智。蘇陽周身毛孔都迸射出劍氣,竟在瞬間突破蘇命布下的結(jié)界。紅衣女子大笑著張開雙臂,任由劍鋒貫穿胸膛,沾血的五指卻扣住了少年后頸。
“好純凈的天機血...“她舔舐著指尖鮮血,身后浮現(xiàn)出巨大的蛛網(wǎng)法陣,“這份大禮,鬼母娘娘定會歡喜?!?p> 蘇命怒吼著擲出木杖,青光在空中化作巨龍?zhí)撚?。但法陣中央的空間裂縫已完全展開,無數(shù)骨手拽著昏迷的蘇雨墜入深淵。蘇陽在意識消散前最后看到的,是紅衣女子脖頸處細密的縫合線——那里綴著一枚刻有“人皇御賜“的金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