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汝南王滿身霜露的回到王府,這才知道了齊清的事。
“通知二房了嗎?老夫人打算怎么處置?”他眉目間透露著些許輕松,儼然是丹頂鶴之事解決了。
管事心上的石頭也落了下來,才小心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在王府發(fā)生的,就全權(quán)交給王妃處置,如若她肯說出男人是誰,可以再考慮……”
“那她說了嗎?”
“未曾,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她一個字也不肯說,坊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生起流言了。”管事的縮了縮脖子,擔憂道。
汝南王眉間剛散的陰霾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寒聲道:“什么流言?”
“說是……”管事的結(jié)結(jié)巴巴不敢說,汝南王氣得一腳踹在他身上:“混賬東西,現(xiàn)在還有什么可隱瞞的?”
管事忙跪在地上,一股腦兒說了出來:“坊間傳聞,說那男人,就是當今蕭王殿下,還說蕭王殿下就是看不上咱們?nèi)昴贤醺?,所以才誘騙了清小姐……”
管事的話未說完,汝南王握在手里的茶杯直接捏了個粉碎!
他汝南王南征北戰(zhàn),手握重兵,一個生母卑微不受寵的蕭王也來踩在他頭上拉屎嗎!
汝南王府外,黑影看著汝南王又匆忙出門往蕭王府而去,這才忙轉(zhuǎn)頭去匯報了。
“尊上,您看這件事,是不是巧合?”
“怎么可能是巧合?不過這次四皇兄慘了,父皇最近正給他挑選王妃呢,竟出了這檔子事……”一側(cè)的姜宴直搖頭,樓衍只淡淡道:“去盯著這兩日京城的風聲,再查查這流言出自何人之口?!?p> “你懷疑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姜宴驚訝問他。
樓衍沒出聲,眸光已然深了起來。
姜宴見狀,只撇撇嘴,靠在太師椅上搖著折扇:“我是想不通,四皇兄平素為人低調(diào),跟朝中的人來往也少,若不是前年他處理江南水患的事立了功,父皇都想不起要給他封爵,誰會想要害他呢?”
“四皇子并非純良之人。”樓衍知道姜宴看似吊兒郎當,但并非草包,也不往深了說,只是轉(zhuǎn)頭間,瞥見他青色的長衫上掛著的那個極不搭調(diào)的鵝黃色荷包,皺了皺眉:“不好看。”
“荷包不好看?”姜宴茫然的低頭瞧了瞧,樓衍沒說話,起身就回房休息去了。
姜宴也不生氣,但左右看了看,的確好似不搭,便自然的收在了袖子里,又想起今兒故意溜走的魏如意,沖著樓衍背影大喊:“過幾日清明節(jié),去不去踏青?”
樓衍腳步未停,直接走了,姜宴已經(jīng)笑瞇瞇吩咐人去準備了。
小如意,到時候我看你怎么跑!
幾日時間,魏如意還沒聽到齊清‘自盡’的消息傳來,便知道是蕭王應(yīng)該是暗地里認下了這樁事。她這才拿出了鐲子,吩咐人送去蕭王府了。
刑媽媽侍立在一側(cè),感激又激動道:“小姐,奴婢照著您的藥方抓了藥,這幾日大夫說,那病竟是好了大半了?!?p> “準備何時離京?”魏如意看著她問道。
沒想到這話問出來,刑媽媽竟有些心慌的低下了頭:“奴婢已經(jīng)安置好家人了,很快就走?!?p> 魏如意看了眼她垂在身側(cè)緊張握起的手,目光微涼:“媽媽應(yīng)當知道我說話算話?!?p> “奴婢明白的?!毙虌寢尩念^更低了些。
魏如意眉心一皺,才要繼續(xù)問話,就見個丫環(huán)白著臉跑了進來:“小姐,您快去看看檀兒姐姐吧?!?p> “怎么了?”
“夫人說她跟柳姨娘勾結(jié)污蔑齊郡主,這會子要打死她呢?!毖经h(huán)忙道。
魏如意蹭的一下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看了眼刑媽媽,面色略冷:“我的話,刑媽媽要一字不忘才好!”說罷,這才快步往外而去。
甘棠院內(nèi),女子的慘叫一聲聲傳來。
魏如意才進門,就看到了院子里蜷縮在角落渾身是血的檀兒,和掀開簾子坐在內(nèi)堂的云氏跟目光溫柔望向她的魏祈章。
她忽略魏祈章的眼神,上前道:“母親……”
“不急,還有二十鞭子就打完了。”云氏打斷她的話,淡淡垂眸喝著茶。
檀兒因為疼痛而卑微的求饒,但動手的婆子卻一下打得比一下狠,儼然是要把她活活打死。
魏如意手心微緊:“母親,您就是要罰,也要有個由頭,您若對女兒不滿,直接打我便是!”說完,扭頭就要出去,卻被魏祈章一把拉?。骸叭缫?,你這是做什么,母親也是有證據(jù)……”
“有何證據(jù)?”魏如意很確定自己不可能留下破綻,但她話音才落,云氏涼薄的聲音便傳了來:“章兒,你也看見了,不管我做什么,如意都會以為我是針對她?!?p> 魏祈章微微皺了皺眉頭,只把魏如意強硬的拉在身后護著,道:“如意還小,怕也是被這些腌臜的下人蒙騙了。”
魏如意感受到魏祈章微涼的手上傳來的那股掙不開的力氣,只讓她想起前世他將自己擄走后……
她心底的寒氣慢慢竄了上來,咬咬牙,用力推開他的手,才道:“是如意莽撞了,母親若有證據(jù),便拿出來吧,總不能因為一個下人,而讓人以為您蠻不講理心狠手辣不是?”
云氏聞言,面色更冷了些,輕哼一聲:“請柳姨娘來?!?p> 柳姨娘?
魏如意忽然反應(yīng)過來,方才傳話的丫環(huán)說,是檀兒和柳姨娘勾結(jié)污蔑齊箏,可怎么挨打的只有檀兒一個?
“如意,別害怕,有二哥在?!?p> 魏祈章轉(zhuǎn)過身下意識要再去牽她,卻見她急忙倒退兩步要躲開,他清雋的臉這才緊繃起來,薄唇緊緊抿著,將手負在了身后握成拳。
魏如意實在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個二哥,尤其是現(xiàn)在這種時候。
所幸,柳姨娘很快過來了。
“賤妾見過夫人?!绷棠锎怪蹟抗蛟诘厣希训哪樕现挥兴酪话愕某良?。
“把你之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云氏冷淡道。
“是檀兒姑娘說齊郡主欺負了四小姐,想替四小姐報仇,這才找到賤妾,說要污蔑齊郡主害了六小姐,好壞了郡主的名聲。”柳姨娘平靜道。
魏如意聞言,霎時明白了過來。
自己跟柳姨娘無冤無仇,她這么做,唯一的目的必然是救魏朝芳,而整個侯府能救魏朝芳的,就只有云氏,所以八成是云氏指使她這樣做的,可那云氏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僅僅為了打殺一個丫環(huán)?
“你還有什么可說的?”云氏尖削的下巴微微抬起,冷漠的看向她。
魏如意想通這些,只有些憐憫的看了眼柳姨娘:“你的為母之心我理解,但你可曾想過,六妹妹得罪的是誰?”魏朝芳傷的是皇家顏面,武寧侯這樣自私的人,絕不可能為了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庶女而得罪皇室的。
柳姨娘猛地抬起頭,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魏如意不再管她,只看著云氏:“母親要打要罰,如意都認,但檀兒只剩一口氣,如若她死了,于母親的名聲也有礙,就請母親留她一條命吧?!比缃窳棠镌敢鉅奚约簛砝渌倏谀q,想來云氏也不會給她這個辯解的機會,只能認栽。
云氏自然不會光明正大的打殺下人,又見她已經(jīng)認了,冷漠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嫌惡:“既然你已經(jīng)認了,明日你就親自去汝南王府請罪吧?!?p> 魏如意微訝,她繞了這么大個圈子就是為了讓她去請罪?
不會的,她必然有別的目的。
不過汝南王府,她也正想再去走一遭!
南風院里。
魏如意剛準備去汝南王府請罪,就看到了一臉愧疚跪在院門口的柳姨娘。
“姨娘何苦還來,你既幫了母親,她自然會救六妹妹?!蔽喝缫獠坏人_口,直接就將話挑明。
柳姨娘面色微白,只緊緊拉住她的裙角囁嚅道:“四小姐,我知道我錯了,但芳兒她還小……”
“檀兒不小嗎?”魏如意冷淡反問,若不是云氏還顧念幾分大家夫人的面子,或許就真把檀兒打死了。
柳姨娘被她的話噎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天冷了,柳姨娘在我這兒跪病了,父親會生氣的?!?p> “四小姐,你當真不肯救嗎?你該知道,為了救芳兒,我什么都能做得出來……”柳姨娘早看出來魏如意聰明,甚至可能比云氏還有謀算,只要她肯從中周旋,亦或是替芳兒擔下責任,就一定能救她的芳兒!
但聽到這威脅,原本只是漠然的魏如意心底那一絲絲的憐憫也消散了:“柳姨娘既有這個決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p> 她能體諒她的為母之心,但如此狹隘狠毒,還要拿她當墊腳石,對不起,她魏如意不是誰都可以擺布的棋子。
柳姨娘感受到魏如意小小的身子上透露出來的一股天然的睥睨和冷漠,讓她竟有種錯覺,仿佛站在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而是久居高位殺伐果決之人!
她怔了怔,赤紅的眼睛仇恨的盯著她,終究沒再說一個字,憤然離去。
魏如意看她離開,又看了眼迫不及待朝甘棠院去報信的小丫環(huán),終是諷刺一笑。
時辰不早了,在去汝南王府之前,她還要先去見一個人,也懶得再摻和這事。
臨近四月,上午還是艷陽天,下午就陰云密布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
樓衍獨自在湖邊的八角亭里聽雨下棋,就見侍衛(wèi)阿忠一臉慌張的跑了來。
“尊上不好了……”
樓衍鳳眼微抬,阿忠只覺得冷氣襲來,不由抖了抖,立即就止住了腳步,小心著道:“武寧侯府的四小姐這會子在外頭,說要見您?!?p> 樓衍捻著棋子的修長手指微微一動,沒出聲。
阿忠見狀,立即道:“尊上既然在忙,屬下這就去請她離開!”說完,風一般的消失了。
待他走后,樓衍依稀又想起那次在武寧侯府,捏著那小丫頭肉乎乎小臉時的觸感了。
他捏了捏手里冷冰冰的棋子,也干脆扔在了一側(cè),沒了興致。
“尊上,方才宮里賞了東西下來,是成匹的如意錦繡、如意花開玉雕,如意糕……”阿忠才走,便有侍女來報。
樓衍眉心微微一擰:“全都是如意?”
“是……”侍女略有些驚訝抬頭,尋常尊上對宮里的賞賜只是聽聽從不發(fā)話,今兒怎么這么大反應(yīng)?
“您可是不喜歡?”
樓衍冷淡的臉上已經(jīng)溢出些許寒氣,侍女忙跪下來惶恐道:“奴婢多嘴,宮里的物件,尊上自是喜歡的。”
話落,樓衍身上寒氣更重,原本冷靜的心好似湖里投入了石子,波浪翻滾起來。
前頭,魏如意沒等到樓衍來,又看了眼一側(cè)已經(jīng)起了疑心的江媽媽,只得回了馬車離開。
她其實是想到了前世的一個細節(jié),前世汝南王曾利用一個人,讓樓衍處處受制,幾次差點丟了性命,而今這個人,應(yīng)該剛?cè)肴昴贤醺艑?,若是現(xiàn)在就能拔除這個隱患的話……
“小姐,到了?!?p> 顛簸的馬車停下,江媽媽掀開了簾子。
魏如意還未下馬車,就看到了等在王府門口迎候的人,那是汝南王妃的貼身丫環(huán)。
難道這次云氏算計她來汝南王府,跟汝南王妃有關(guān)?
“王妃一早聽說四小姐要來,就早早打發(fā)奴婢來候著了?!?p> 丫環(huán)喜鵲笑著行了禮,便跟江媽媽道:“你們先回去吧,王妃說了,遲些親自遣人送四小姐回去?!?p> “是?!?p> 江媽媽立即應(yīng)下,也不管魏如意,帶著人就走了。
這一唱一和,魏如意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喜鵲看了眼低眉順眼不出聲的她,這才將她迎了進去。
“聽說王妃院里有個獨眼的錢媽媽?”走了一小段,魏如意才如尋常般問道。
“四小姐倒是能記住她,她一個粗使婆子,可是何時沖撞到您了?”喜鵲倒是沒怎么防備魏如意,畢竟外間再怎么傳魏如意詩書禮樂上的天賦,也畢竟是個才不滿十四的小姑娘。
魏如意淺笑:“未曾,只是我院里的刑媽媽時常念叨起這位在王府伺候的老姐妹,我想著今兒既然來了,便見見?!?p> 喜鵲順著話笑道:“錢媽媽今兒正好休息,您若是要見,一會兒在門廳里,奴婢叫她來跟您說幾句話?!?p> “那就辛苦姐姐了。”魏如意笑瞇瞇的應(yīng)下。
喜鵲又悄悄打量了她一眼,杏色的長衫,披著條玉色繡銀紋的斗篷,身量纖細,還有少女未退的稚嫩,若不是臉上那幾道還未好全的疤,這模樣當真是國色傾城了。
想到這里,喜鵲心里劃過一絲惋惜,很快領(lǐng)著她進了廂房一側(cè)的門廳后,就去里間回話了。
魏如意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想著她方才那絲惋惜,越發(fā)謹慎起來。
“四小姐,請喝茶?!?p> 思慮間,有人端了茶水來。
魏如意還未接,就嗅到了那空氣里一絲絲迷藥的味道。
她眉梢一挑:“這兒的熏香用料不好,先撤下吧。”
遞茶的丫環(huán)眉心一跳,忙笑道:“這可是宮里賜下來的香料……”
“是嗎,那定是有人在里面摻了東西,壞了味道了。我天生鼻子好,又學過幾年醫(yī),絕不會聞錯的?!蔽喝缫鉀]有接茶的意思,只笑瞇瞇道。
丫環(huán)看著遲遲不接茶的她,頓了頓,到底是讓人將擺在角落的香爐拿了出去,正好錢媽媽也已經(jīng)來了。
錢媽媽是早年瞎的左眼,如今只剩一只白眼珠子在里頭,走路弓腰駝背,消瘦的厲害,才來,就撲通跪伏在了地上,如一團陳舊的抹布。
魏如意立即上前將她扶起:“錢媽媽不必客氣,我知道你是刑媽媽的好姐妹,這才叫你來見的?!彼热桓衣犜剖系脑挭氉赃^來,就不會什么準備都不做,而且就算汝南王府這里出事,她也還備了一份大禮給她!
錢媽媽感受到她在扶住自己時悄悄塞到自己手心的紙條,枯瘦的臉愕然抬了起來,待看到她那雙清亮幽深的眼睛,仿佛要將她看透般,才又立馬有幾分心虛的垂了下去。
“媽媽就在這王府好好當差,只要你肯用心辦事,想要的東西,一定會有的?!蔽喝缫饪此粍勇暽珜⒓垪l攥在手心,了然一笑,轉(zhuǎn)身坐了回去。
錢媽媽將她的話在心里琢磨一番,瞥見這屋子里謹慎嚴肅的氣氛,只把腰彎得更低了些,應(yīng)了是。
話落,喜鵲已經(jīng)過來了:“四小姐,王妃請您過去。”
“嗯。”魏如意看著喜鵲一進屋,視線首先落在了原本擺放著香爐的位置上,后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心下明白,今兒汝南王妃怕是要不顧體統(tǒng)做什么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