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禁（下）

　　悔川三洞前，眾堂主、眾賬房先生齊聚。三守堂弟子鐵由，率領(lǐng)一眾堂中弟子，候立在悔川三洞前。塵劍長老、青山與林坤，亦是在場。

　　唐秋梨手握冬劍，早早抵達(dá)恭候。想到師傅即將入洞面壁思過，她神色閃過些許難過。平日里陸陵嚴(yán)苛，雖是常常罰她抄默經(jīng)書，但他的本意到底是好的.

　　一眾山門守衛(wèi)，逢掌門之命，圍守在四周。夏依依與唐少橙，也站定在三洞前。夏依依臉色難看，不住張望，期盼陸陵現(xiàn)身。唐少橙神色平靜，幾多淡然，只是安靜地審視四周。

　　及至日午，陸陵灑然而來。他緩步，一身白衣飄飄，也是快然，腰間還是照例，掛了他的酒葫蘆。他來到唐少橙跟前，躬身行禮，道了一聲：“拜見掌門。”

　　唐少橙輕輕點頭，低聲問道：“若是不愿，便別去了。”

　　陸陵一笑，“歲月悠悠，洞中參悟，自是極好。既是師傅的安排，自是要遵從師命?！?p>　　夏依依自人群中出來，她一身藍(lán)衣，腳步匆匆，奔向陸陵。及至陸陵跟前，她一時上前，撲到陸陵懷中。她閉了眼，心頭不住難受，“對不起，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亦是我沒用，幫不了你?！痹捳Z間，幾滴晶瑩順著她的臉頰，漸然滑落。

　　陸陵笑了笑，將夏依依緊擁，低聲說道：“我陸陵做事，無怨無悔。你無須自責(zé)，能護(hù)著你，我自是心甘情愿?！?p>　　“我……”夏依依抬眼看著陸陵，一時吞吐，不知該如何言語。良久，她才補了一句，“我在洞外，等你。”

　　陸陵輕笑，點了點頭，便算應(yīng)答。

　　塵劍長老上前，高聲說道：“閑影野鶴一游云，江心釣晚莫須歸。浮生淡看恩與怨，清燈道卷獨守身。陸師侄，你身為三守堂堂主，視山門門規(guī)于無物，自當(dāng)懲戒受罰。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時。這悔川三洞面壁思過，你可知規(guī)矩？”

　　陸陵將緊擁夏依依的雙手松開，腳步輕邁，躬身行禮：“弟子愚鈍，還請師叔明示?！?p>　　塵劍長老道：“悔川之中有三洞，洞名忘憂、無悔、禪定。昔年開山祖師鐵游，為懲戒山門犯錯弟子，特設(shè)此三洞，三洞境界不同，洞中陣法亦是不同。若有犯山門門規(guī)甚者，以一年為期，可自擇一洞面壁思過。一年后，能闖洞中陣法出來者，前塵因果，自可抵消?！?p>　　“那若是不能闖陣而出呢？”陸陵問道。

　　“世間歲月自悠悠，不能闖陣而出者，自在洞中再修行一載?！眽m劍道。

　　“如此這般，我?guī)煾等羰遣荒荜J陣而出，那豈不是要待在洞中一輩子？這門規(guī)何其殘忍，于幽禁又有何異同？何談面壁？你們這些老家伙，就是盼我?guī)煾盗羰囟粗校惠呑右渤霾粊??！碧魄锢鏆鈵?，直言不諱。

　　“放肆，山門祖師定下的規(guī)矩自有道理，豈容你妄議？”塵劍長老惱怒。

　　唐秋梨不服，上前意欲繼續(xù)爭辯。陸陵伸手示意，讓唐秋梨不要再作言語。他拱手問道：“我執(zhí)掌游云時，一向不喜懲戒之事。不知這悔川三洞懲罰細(xì)值末微。還請師叔不吝賜教，這悔川三洞各自有何玄妙？弟子又該如何選擇？”

　　“這三洞的玄妙，在你一念之間。于舊事懊悔，若想忘卻，便進(jìn)這忘憂洞中。世間凡塵幾多苦，一入忘憂皆可拋。若是前塵無怨無悔，自恃無愧本心，無愧天地，便進(jìn)這無悔洞中。自思己身無過錯，無悔洞中現(xiàn)乾坤。若是世間萬般，有所參悟，有所看開，便進(jìn)這禪定洞中。修得世間隨緣性，氣定神閑自禪定?！?p>　　塵劍言語說罷，略作停待，繼續(xù)道來：“三洞之中，皆有玄妙劍陣。你若悔過，擇忘憂洞中面壁，一年后闖陣而出，自可少受些刑罰。若是執(zhí)迷不悟，自恃無悔無愧，待在無悔洞中，只怕身死魂消，也未必能闖陣而出。那自覺參悟前塵，有所通透之人，擇禪定洞中面壁，則三生三世，未必能自禪定洞中出來。陸師侄，悔川三洞前，好生擇量，莫一朝選差，便是萬劫不復(fù)，終生幽禁于洞中?！?p>　　陸陵抬眼一看，之前悔川三洞就在跟前。三處洞口三丈三尺，也是一致。洞中幽暗，內(nèi)中機關(guān)陣法，在洞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細(xì)查之下，只聽得洞中風(fēng)聲四起。那洞口深處，幾多幽暗。自塵劍長老言語中揣度，進(jìn)任何一洞之中，只怕皆有厲害劍陣，斷不會輕易放人離開。

　　陸陵觀望片刻，一時心意已決。他氣定神閑，緩步向中間的洞口走去。那洞口高懸“無悔”二字。

　　偷習(xí)山門秘術(shù)，陸陵并無懊悔。以山門秘術(shù)，以血換血救治夏依依，陸陵也無懊悔。以九曲劍、九寒掌，屢次出手，護(hù)夏依依周全，陸陵更是沒有懊悔，心甘情愿。若是三洞擇一，也只這無悔洞之意，與自己甚為貼切。既是如此，那便就是它了。

　　陸陵緩步，離無悔洞越來越近。他聽見了洞中傳來一陣風(fēng)聲，風(fēng)中清涼，撩亂了他的青絲。夏依依在洞口，聽得塵劍說洞中皆有陣法，憂心陣法兇險，關(guān)切地說道：“你……別去……”

　　陸陵聽見這一聲言語，停下腳步，一時回頭。唐秋梨心疼陸陵，想到陸陵洞中往后歲月皆是艱辛，急忙喊了一聲“師傅?！?p>　　陸陵的眼神自眾人面前掃過，見得唐少橙神色里閃過憂心，見唐秋梨臉上浮現(xiàn)難過，見夏依依臉上幾多牽掛，再見林坤面無表情。

　　陸陵一笑，轉(zhuǎn)身灑然，再不回頭，徑直進(jìn)了無悔洞中。陸陵借著洞口的亮光，環(huán)顧洞中通道，只見四周幽暗，石壁上隱約有萬道劍痕，似是有萬千把寶劍揮砍力劈所致。

　　青山見陸陵決絕，單膝及地，叫道：“少主，何苦為難自己？老夫一介殘軀，愿代你受過?！?p>　　三守堂的弟子，見堂主受罰，亦是不忍，齊齊下跪，異口同聲，“守得本心德不移，奮勇在前義當(dāng)先。我三守堂弟子，恭送堂主無悔洞中思過?！闭f罷三守堂弟子齊齊洞外三叩首，拜送陸陵入悔川無悔洞。數(shù)十名三守堂弟子，磕得頭皮殘破，鮮血自額頭橫流。

　　塵劍長老看向洞中，叫喚道：“悔川三洞守洞人無相道人何在？”

　　“老夫在?！币坏缆曧懽詿o悔洞中傳出。那人以千里傳音之術(shù)說話，須臾間現(xiàn)身洞口，身法奇快，讓人無法察其影蹤。只見他一身白色道袍，白發(fā)束冠，一把胡須飄白綿長，臉上諸多皺紋，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塵劍見得來人，并不訝異，自懷中掏出一枚玄鐵令牌，便是下令道：“三守堂堂主陸陵，違背山門門規(guī)，偷習(xí)山門禁術(shù)。依照門規(guī)，罰其無悔洞中面壁思過。無悔洞中七十二道劍意，依其罪責(zé)，開啟二十四道，啟九轉(zhuǎn)星云陣?！?p>　　無相道人眼睛微瞇，以輕功身法及近塵劍，細(xì)看塵劍手中玄鐵令。只見那令牌紋理精巧，以黑山千年玄鐵秘制而成。無相道人自懷中亦掏出一枚玄鐵令，令牌銀白。塵劍手中的黑色玄鐵令立時自他手中脫離，與無相道人手中的令牌合二為一，緊緊貼合。

　　無相道人審視令牌，已辯令牌真假。他暗運內(nèi)力，將兩枚令牌分開，把塵劍的那一枚遞換塵劍，躬身道：“老夫守著這悔川三洞已是悠悠數(shù)十載。今日總算是有人進(jìn)洞而來，既是望都峰懲戒之令，老夫自當(dāng)遵從?！?p>　　塵劍點頭，將令牌接過，收入懷中。

　　無相長老轉(zhuǎn)身，立時飛身而去。他及至洞口，將手中的令牌卡在無悔洞洞口的石壁之上，便是旋轉(zhuǎn)了半圈。

　　無悔洞中，立時劍陣啟動，將陸陵與眾人隔開。無數(shù)把寶劍以虛影現(xiàn)身，在通道之中四處游蕩盤旋，泛透無數(shù)道凌厲劍意。一道劍意向陸陵奔襲而來，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一時劃傷了陸陵的右臂。陸陵急忙凌波三步施展，自無悔洞的通道離開，向洞中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