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梨在后院的石桌上抄默著《道德經(jīng)》,她抬頭看著那空蕩蕩的梨樹,無盡掛心。歲歲已是離開后院一月有余,山門內(nèi)外尋不見它的蹤影。小白與小灰,也無影無蹤。這三只靈狐,不知去了何處耍玩,竟如此之久,也不現(xiàn)身。
唐秋梨嘆息一聲,沒了歲歲在山門,想要偷些懶也難了。月前誣賴歲歲打翻了墨汁,三十遍《桃夭》,偷了些懶,只抄了十遍。原本以為能蒙混過關(guān),卻不想唐少橙讓她誦詠。唐秋梨只記得詩句一句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shí)……”余下的,唐秋梨便都忘了。
這背詩頌文的記性,差到了極致,山門中只怕沒人比她更差了。唐秋梨支支吾吾半天,終是在詩文中敗下陣來。她抬眼看著唐少橙,小嘴輕抿,低頭不語。唐少橙氣惱,動(dòng)了肝火,便是罰她又抄默了十遍。
而今一卷《道德經(jīng)》,唐少橙要求一月默記,抄默五遍。沒了歲歲在山門,如何能投機(jī)?;?,少抄些背些?唐秋梨看著跟前放著的書卷,嘆息一聲。這歲歲離開的真不是時(shí)候,似是知道她今日有此下場(chǎng)。唉,待它回來,一定好好好捉弄捉弄它,唐秋梨打定主意。
唐少橙腳步輕快,進(jìn)了后院,遙遙見得唐秋梨,便是問道:“怎樣?《道德經(jīng)》抄默了幾遍?可是默記下?”
唐秋梨長吁短嘆,“姐姐,這個(gè)也太難了。這書卷有那么厚,我怎么可能一個(gè)月背下來?這是哪個(gè)王八蛋給你出的主意?你這是要我的命?!碧魄锢嫜鲱^,將書卷打開蓋在臉上,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唐少橙冷笑,“出點(diǎn)子讓你抄默書卷的王八蛋,自然不是我。他姓陸,單名陵。你可要與他算賬?安排你抄默書卷的王八蛋,是你姐姐我。你可有異議?”
聽罷,唐秋梨將書本放下,嘴巴張得大大。她反應(yīng)過來,急忙拱手行禮,古靈精怪,“原來出點(diǎn)子的是我那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師傅。他的主意,自是絕妙點(diǎn)子。這安排抄默的,原來是我可親可敬、說一不二的姐姐。甚好甚好,是哪個(gè)王八蛋不滿師傅與姐姐的安排?我與他沒完?!?p> 唐少橙神色不變,她在石椅上坐下,“少在那嘴貧。讓你默記也有些時(shí)日,快些默吧。”唐少橙將紙筆予唐秋梨擺正。
唐秋梨無奈,只得拿筆。她記得《道德經(jīng)》前邊的幾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唐秋梨停筆,往后的,是啥?她抓耳撓腮,冥思苦想,久久未再落筆。
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庭院中,幾只麻雀飛落了梨樹樹梢。唐秋梨默記《道德經(jīng)》不出,歪頭四看,見得飛鳥,驚叫道:“姐姐,你快看,那樹上有鳥。你說這麻雀從何處飛來?又要飛往何處?”
唐少橙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梨樹,而后眼睛緊盯唐秋梨。
唐秋梨被盯得發(fā)毛,只得收了心神,低頭繼續(xù)默記。
唐少橙應(yīng)聲:“梨樹上的麻雀,自《道德經(jīng)》中來,欲往《道德經(jīng)》中去?!?p> “哦”,唐秋梨明了姐姐的意思,只得繼續(xù)冥思默記,想了許久,終是想起了幾句,“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默記到此,唐秋梨又是腦袋空空,再不能寫下些什么。她冥想許久,也未能想到些別的。半柱香后,她抬頭,無意間瞥見唐少橙在石桌旁托腮閉目,似是已經(jīng)睡著。
唐秋梨竊喜,她丟了筆墨,緩緩起身,躡手躡腳,正欲悄然離去,躲了這次抄默。
一道聲音自空中傳來,“別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想要投機(jī)耍滑,沒那么容易?!碧粕俪妊劬σ槐?,自石桌取了墨筆,徑直走到唐秋梨跟前,遞給她,“繼續(xù)?!?p> 唐秋梨撅嘴,冷冷一哼,只得坐回石桌。她提筆懸在紙上,良久未曾落下。
“姐姐,為何師傅要我默記《道德經(jīng)》?這內(nèi)中,有何玄妙?”唐秋梨無話找話,試圖拖延時(shí)間。
“黑面鬼說,《道德經(jīng)》中無盡玄妙,安身立命,無上因果,皆在其中。”唐少橙答道。
“那師傅可是讀懂了《道德經(jīng)》中的之乎者也?這書卷,看著真是無趣得緊。”唐秋梨抱怨。
“少與我閑扯,快些默記。若是晚了,只怕你今日該是用不著吃午飯了?!碧粕俪炔粷M秋梨?;?,冷冷說道。
唐秋梨將墨筆放下,再也受不住這冥思之苦,坦誠道:“罷了罷了,我也不瞞你了。這《道德經(jīng)》,我實(shí)在默記不下來,也就只會(huì)這紙上的幾句。這都是什么書卷,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還不如打一架來得痛快?!?p> “打架打架,你就知道打架。除了打架,你還會(huì)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雖身為女子,亦要有男兒情懷,心系天下。我放下門中事務(wù),督你默記典籍,只為教你些道理,讓你明了世事萬千,尋得心頭安寧。你若是這般冥頑不靈,總想投機(jī)?;蔷妥员懔T?!碧粕俪人剂棵妹玫《柚?,動(dòng)了心頭無明業(yè)火。
唐秋梨沉默,本只是想偷個(gè)懶,卻不想姐姐竟是動(dòng)怒。她看著唐少橙,支支吾吾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放過我吧。這書卷,我真的記不下來……”
唐少橙冷冷一笑,“既是記不來,那你就去無悔洞前,找他說去吧。我教你不來,想來他該是有些法子。往后,你晨起暮歸,就在無悔洞前,聽他授課罷。沒我之命,不得離開?!?p> 唐秋梨聽罷,一時(shí)傻眼,姐姐這是怎了?怎就罰無悔洞前作陪師傅了?她張嘴,還欲說些什么,唐少橙拂袖而去,并不理睬,徑直離了后院。
唐秋梨看著跟前的筆墨紙硯,一聲長嘆,“世人皆道,女人心,海底針。果然,女人心真是最難捉摸。早知姐姐今日會(huì)動(dòng)怒生氣,我就把它默記下來。如今倒好,日后只能無悔洞前,作陪師傅練字畫畫。”唐秋梨伏趴桌案,細(xì)摸著那卷《道德經(jīng)》,心頭無盡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