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入衛(wèi)
陸良穿好衣物,足下踩著那雙嶄新的棉鞋,轉了一圈,不會打理的一頭長發(fā)飄舞。
劉金喜見他笨手笨腳也挽不好發(fā)髻,便上前幫他弄好。
換上那身青色衣袍,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劉金喜瞧了瞧,稱贊道:“是個讀書種子?!?p> 陸良收拾利索后問道:“大人剛剛是何意?”
劉金喜往木桶里裝著渾黑的臟水,回道:“如果我回不來,替我照顧老娘。”
“很危險?”
“有一點。”
陸良點點頭,突然請求道:“大人,我想加入錦衣衛(wèi)?!?p> 劉金喜停下手,抬起頭看他,搖頭道:“心軟的人,當不了錦衣衛(wèi)?!?p> 陸良誠懇道:“大人,你想啊,我現在和妹妹,孤苦無依在這北京城,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讀書也沒有銀錢,即使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我爹的下場,我可不想再經歷,現在還得借住在大人家中,只好先找份工作賺些銀錢度日?!?p> “我?guī)湍阏乙惶庝佔幼龉?。”劉金喜又接著舀水?p> “大人,我想加入錦衣衛(wèi)。”
“心軟的人,當不了錦衣衛(wèi)?!?p> 陸良堅持道:“在下心腸不軟?!?p> 劉金喜裝滿一桶臟水,拎了出去倒掉,沒有回答他,陸良等他再次回來后,又追著道:“大人,如果你不幫我,我就不幫你照顧老娘,還把你現在要去危險的地方告訴她?!?p> “你在威脅我?”劉金喜看著陸良明亮的眼神。
“不敢,在下是懇請大人幫忙?!标懥颊f道。
劉金喜又道:“我?guī)湍阏乙惶幩庝仯部梢詫W些醫(yī)理,將來當個坐館醫(yī)師,賺錢不少?!?p> 陸良突然抬高聲音喊道:“婆婆,劉大人他……”
“好,我答應你?!眲⒔鹣餐蝗淮驍嗨馈?p> 這時,正房內傳來老婆婆的咳嗽聲,詢問道:“可是金喜回來了?”
劉金喜高聲回道:“娘,我回來了,等會進屋?!?p> 小院內復又安靜下來,劉金喜皺著眉頭道:“我?guī)湍慵尤肽湘?zhèn)撫司?!?p> 陸良不清楚南鎮(zhèn)撫司和北鎮(zhèn)撫司有何區(qū)別,反正是錦衣衛(wèi)就行,抱拳施禮道:“陸良,多謝大人?!?p> “明日一早,我就帶你過去,至于能不能收你,就看天意了?!眲⒔鹣灿痔嶂b滿臟水的木桶出去了,然后將這洗澡大木桶還給了鄰居。
劉金喜幫著陸良鋪好新買的被褥,囑咐道:“外間有火灶,晚上燒些木柴,免得冷,沒辦法給你弄火盆了?!?p> 陸良笑道:“我自會處理?!闭f完,將坑頭那三十兩銀子也收在懷里。
劉金喜看到,皺眉道:“這是一年的花銷,如果我回來,還得還給我?!?p> 陸良點頭道:“這是自然?!比缓笥X得這銀子挺重,沒辦法又摸了出來,藏在了褥子下邊。
劉金喜整理好后,便回到正屋和老娘說話,陸良把妹妹陸貞娘叫了出來,給二人一些空間,恐怕這母子二人就此一別,就是永別。
陸貞娘怯生生地問道:“哥,我們要在這里生活了么?”
陸良撫摸著她的頭頂,嘆道:“是啊,就在這里生活了,你看,這嶄新的被褥?!?p> “可是貞娘想娘親了?!标懾懩镅劭粲行駶?。
陸良只好轉移話題,問道:“冷不冷,要不要幫哥哥燒灶?”
“好啊,貞娘會燒了?!?p> 兩兄妹便在這偏房內忙活開。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當陸良收拾好之后,叫醒陸貞娘,便出了屋子,劉金喜正在院子中收拾些什么。
剛想說話,大門處有人敲門,門外傳來聲音道:“大人,可在家?”
陸良趕緊打開大門,只見外面站著一個背著包袱的普通人,再一細看,赫然竟是那押解陸家回京的漢子。
那漢子頗為意外道:“怎么是你?”
陸良笑了笑,讓他進院,劉金喜這時也換上一身普通衣物,笑道:“老三,夠早的?!?p> 那叫老三的漢子疑惑問道:“這小子怎么在這里?”
劉金喜道:“請來照顧我老娘,陸良,這是趙三,鎮(zhèn)撫司的小旗?!?p> 陸良抱拳道:“見過大人?!?p> 劉金喜對著屋中喊道:“娘,我要外出了,今兒個,您老自己弄點吃的,錢在柜子上?!?p> 陸良也對著屋內還在懶床的陸貞娘喊道:“貞娘,哥有事和劉大人出去一趟,一會就回來,乖乖待在家里,你和婆婆一起吃飯,錢在婆婆那屋的柜子上?!?p> 劉金喜瞪他一眼,陸良不以為意。
劉金喜又進屋取出佩刀和一個包袱,站在院中,遞給老三,然后跪在地上,沖著正房老娘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后頭也不回出了院子。
只是,在三人離開院落的剎那,正房的屋門打開了,老婆婆看著空落落的院子,嘆息了一聲,又轉身回屋了。
三個人沿著巷子往東北鎮(zhèn)撫司方向走。
陸良好奇地看著劉金喜和趙三的裝扮,問道:“大人,為何打扮的如此,普通?”
劉金喜回道:“休要多問?!?p> 陸良又問道:“大人,穿的衣物倒是偽裝的不錯,只是有一個破綻?!?p> 趙三笑道:“什么破綻?你一個小鬼懂什么。”
陸良煞有介事道:“懂不懂倒是不知道,只是您二位的佩刀,只要一拔出來,只怕馬上就有人知道你們是錦衣衛(wèi)了?!?p> 劉金喜道:“老三,去買兩把普通腰刀來,你這把先給我,我?guī)н@個小鬼去南鎮(zhèn)撫司,你等下去那里找我。”
趙三解下佩刀,遞給劉金喜,陸良卻搶了過來,用手拿著。
趙三道:“大人,我去買刀,等會到南鎮(zhèn)找您?!闭f完轉身離去。
“小鬼,刀給我?!眲⒔鹣材_步不停說道。
陸良拔出刀刃,刀鋒冷冽,寒光閃閃。
“好刀,大人,這是繡春刀么?”陸良又把刀插入刀鞘,問道。
劉金喜道:“這可不是繡春刀。”
“不是說錦衣衛(wèi)都是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么?”陸良不恥下問。
“你聽誰說的,可不是人人都能穿飛魚服,掛繡春刀,這就是錦衣衛(wèi)的制式武器,我們叫它大明刀。”劉金喜回答,又接著說道:“陸良,你可曾恨我?”
陸良疑惑道:“恨?為何恨大人?”
劉金喜看著前面就要到長街之上,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陸良,目光炯炯,問道:“你父母的事情。”
陸良正色道:“不恨,陸良只恨要殺他們的人。”
劉金喜眼神中似是放下一種愧疚,又接著向前走去,邊走邊說道:“要殺他們的人,你這輩子也許都不知道。”
“不就是皇帝嘛!”陸良嘀咕道。
“慎言?!眲⒔鹣睬魄谱笥?,見沒人注意他們,呵斥陸良。
陸良便不再說話。
劉金喜向著南鎮(zhèn)撫司駐地方向走去,又囑咐道:“如果真進了南鎮(zhèn),多聽多學少說話,南鎮(zhèn)不比北鎮(zhèn),但也處處都是驚險,保存自己,不要犯錯,可是知道?”
陸良不回答,劉金喜面露不愉,又沉聲道:“問你話呢?!?p> 陸良道:“大人不是不讓我說話?!?p> 劉金喜半晌無語,便也沉默下來,兩人專心走路,此刻尚是清晨,路上行人不多,但也是車水馬龍,一天的忙碌,又開始了。
兩個人腳下不停,穿街入巷,去往南鎮(zhèn)撫司。
陸良心中在默默記著路線,以免回來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好在這北京城也不算大,一排排的巷陌胡同,構成了這座首都,倒也是好記。
兩個人沉默著走完剩下的一段路,來到了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設立在匠作院的駐地。
還未進院,便聽見一陣轟然叫好聲傳來,轉過影壁,便見著一堆人圍在院子邊,拍手叫好。
只見那院子中央,一條健碩的大漢光著臂膀在院子中施展刀法,寒光凜凜中,大漢熱血沸騰,每一個動作,都有汗水甩落出來。
如此寒冬時節(jié),竟然不畏嚴寒,當真是勇不可擋。
劉金喜站在外圍,等著大漢練完刀法。
陸良細細向那大漢望去,轉臉之際,依稀覺得眼熟,這不是那天兄妹二人被放出詔獄,在門口撞倒他的那個人么,怎么在南鎮(zhèn)?
只見這條大漢,手中一柄長刀,比之陸良手里那把大明刀要長的多,或砍,或劈,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好……”一個圍觀的校尉大聲叫好,拍著手掌。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跟著大聲叫好,鼓掌助威。
那大漢舞了一會兒寶刀,便收了勢,這會有一人上前接過寶刀,遞上毛巾。
那大漢擦了擦身上蒸騰的汗水,沖著一旁站立多時的劉金喜道:“老劉來了,屋里坐,鄭壁,你小子在哪呢,給老子搞兩壇子酒,再搞點雞翅膀,和老劉喝點?!?p> 大漢招手叫劉金喜進屋,陸良也跟著進了進去。屋內,火盆燒的旺盛,溫暖如春。
劉金喜抱拳施禮道:“卑職拜見大人?!?p> 大漢擦干了身上的汗水,背對著二人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物,穿戴起來,笑道:“老劉,還是這樣客氣,坐吧,平時也不來我這南鎮(zhèn),咱哥倆今日一醉方休?!闭f完,又高聲叫嚷道:“鄭壁,鄭壁,混小子搞來酒沒有?”
便聽外間有人回答:“大人,馬上就好,馬上就好?!?p> 這時,大漢穿戴好了,轉過身來,看見一身青色衣袍的陸良站在劉金喜旁邊,疑惑問道:“老劉,你這是?”
劉金喜又是一抱拳道:“大人,此子名叫陸良,是陸炳輝之子,想加入錦衣衛(wèi),金喜特來相求。”
陸良心中感嘆,這老劉說話咋這么直白,先喝酒吃肉,再提要求啊,這健壯的大漢此刻頭腦清楚,哪能那么容易答應。
還沒等陸良插話,那大漢笑了,直接道:“好,難得你老劉開一回口,我答應了,等會就讓鄭壁那小子給他辦理?!?p> 劉金喜道:“卑職多謝大人?!?p> 大漢伸出手示意他坐下,劉金喜這才小半個屁股坐在下手邊,陸良有些想坐,只是看到劉金喜嚴肅的面容,無奈只好動了幾步,站在一旁。
大漢笑道:“既然老劉開口了,陸某就給你這個面子,今天好好喝點,咱哥倆有日子沒喝酒了。”
劉金喜道:“謝大人,只是金喜等下就要外出公干,只怕是不能陪大人喝酒了?!?p> 這大漢正是掌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諸事的陸炳,他雙眼一瞪,呵斥道:“就煩你們這一點,老是外出公干,北鎮(zhèn)有這么忙么?”
劉金喜道:“等卑職回來,好好陪大人喝一次,不醉不歸。”
這時,那叫鄭壁的兩個胳膊各夾著一個酒壇子,手里端著一盆雞翅膀,從外面進來了。
陸炳示意他放下,吩咐道:“鄭壁,帶這小子辦理一下入錦衣衛(wèi)的手續(xù),你先帶著這小子幾日,看看他都會些什么。”
“遵命,大人?!编嵄诜畔戮坪腿?,抱拳道。
陸良將手中的大明刀遞給劉金喜,便跟著鄭壁出來,去往一處院落內,辦理錦衣衛(wèi)的入職手續(xù)。
暫且不說陸良跟著鄭壁辦理入錦衣衛(wèi)的手續(xù),單說陸炳坐在那里,打開一壇子酒,聞了聞,笑罵道:“鄭壁這混小子,又是拿他愛喝的酒,老子喜歡喝的,從來不買。”
劉金喜道:“大人,金喜感激大人。”
“哎,說的外道了,你又不是外人,這次又要去哪里?”陸炳放下酒壇子,抓起一個雞翅膀往嘴里塞,問道。
“北邊?!?p> 陸炳嘴里咬著肉,咕囔道:“那倒是有些危險,事不可為,就機靈點,別跟你爹似的?!?p> 劉金喜笑道:“卑職明白?!?p> 陸炳又嘆道:“陸炳輝是可惜了,聽說風評不錯,他這兒子,我收了。”
劉金喜站起身道:“多謝大人,屬下該出發(fā)了,這小子,就交給大人了?!?p> 陸炳端起酒壇子,也不起身,往火盆里吐入一塊骨頭,訓斥道:“去吧,去吧,早點回來,機靈點。”
“卑職告退?!眲⒔鹣餐肆顺鰜?,然后看見趙三已然拿著兩把普通腰刀,站在院子中等他。
劉金喜喊過一個校尉,將兩把制式大明刀遞給他,囑托道:“等會有個叫陸良的小子出來,這兩把刀讓他帶回家。”
那校尉答應一聲,便將刀放在院子邊的石桌上。
劉金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陸良離去的地方,嘆了一口氣,對著趙三道:“三兒,又讓你陪我出生入死?!?p> 趙三笑了笑沒說話,劉金喜率先邁出步伐,出了南鎮(zhèn)撫司,二人回到北鎮(zhèn)撫司駐地,和趙三各牽一匹普通的馬,翻身上馬,一抖韁繩,馬蹄放開,從城北德勝門出城,打馬一路向北疾馳,消失在天地茫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