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蔣后
冷風吹在身上,陸炳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這十二月的天,真是冷的讓人受不了。
太后蔣氏駕崩,皇上朱厚熜的心氣神似乎被抽干了一般,兩眼發(fā)愣,呆坐在太后蔣氏的遺體旁,落著眼淚。
陸炳便從內(nèi)里走了出來,站在慈寧宮外,看著有些陰沉的天空,再環(huán)視一圈這清冷的宮廷,擦了擦眼角。
這時,見著不遠處有些人影迤邐走來,一頂雙人前后抬著的轎子在幾個宮娥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來到近前,轎子放下,轎簾撩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婆從內(nèi)里走了出來。
陸炳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叩拜施禮道:“臣陸炳,拜見太后?!?p> 張老太后被蓮欣攙扶著,聽著慈寧宮中傳來的啼哭聲,開口道:“免禮,起來吧?!?p> “謝太后?!标懕酒鹕?。
張老太后看著陸炳,問道:“老身聽聞我那妹妹身體有恙,特意兒過來看看?!?p> 陸炳恭敬回道:“太后她,已經(jīng)駕崩了?!?p> 張老太后大吃一“驚”,叫道:“欣兒,快扶老身進去?!?p> “是,太后。”
張老太后快步入內(nèi),陸炳沒有跟進去,只是片刻后,便聽見朱厚熜的咆哮聲:“你來干什么,朕不想看到你,你走?!?p> 不一會兒,張老太后便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蓮欣想要攙扶著,被她一手甩開,上了轎子,往仁智殿方向而去。
陸炳看著張老太后憤然離去,無奈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是何苦,只是宮廷內(nèi)的事情,還輪不到他一個外臣說話。
陸炳剛想進里間安慰朱厚熜幾句,便見到又一頂明黃色四人抬的轎子在幾位宮娥的簇擁下快步走來。
陸炳知道這是皇后的鳳輦,便停住腳步,等待皇后鳳駕至前。
鳳輦落地,皇后方氏從輦轎中下來,只見這位方皇后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俏麗的面容,雙眸似水,膚如凝脂,但眉宇間帶著些許哀怨,腰身玲瓏有致,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多了一點柔美氣息,羸弱的身軀,更顯楚楚動人,自是另一番美色,只是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像是一個深宮老婦人般,沉默少語。
陸炳不敢多看,又跪伏拜倒在地上,說道:“微臣陸炳,參見皇后?!?p> “平身?!狈交屎蟮溃炊紱]看陸炳一眼,便進了慈寧宮。她剛剛聽到太后蔣氏崩天,便連忙換了一身素服從坤寧宮趕了過來。
只是陸炳還未進入慈寧宮,便聽見嘉靖皇帝朱厚熜那咆哮聲又起:“你這個賤人,換一身素服過來做什么,是盼著朕的娘親早死么,你好名正言順的掌管后宮之事,賤人,滾,滾,給朕滾出去,滾,滾的遠點,朕不想再看見你?!?p> 片刻后,方皇后捂著挨了一巴掌的左臉,掉著眼淚從慈寧宮跑了出來,躲在鳳輦中輕聲哭泣,過了數(shù)個呼吸,方皇后止住哭泣,冰冷的說道:“回坤寧宮?!?p> 鳳輦揚長而去。
陸炳又是嘆息一聲,只好站在慈寧宮外間,抬頭望天,剛剛似有幾只烏鴉掠過。
再說鄭壁帶著張鵬、陸良等人在南熏坊靠近東長安大街的一處酒肆里吃的是熱火朝天。
這寒冬臘月,陰冷異常,陸良難得吃到一頓羊肉,這鮮嫩的羊肉放在銅鍋之內(nèi)烹煮,鮮美的羊湯下肚,渾身都帶著暖意。
“可惜不能飲酒,要是再喝上一杯小酒,這才叫美。”鄭壁喝著羊湯,吃著羊肉,卻是想著喝酒。
張鵬咽下嘴里的羊肉,笑道:“大人,等過些時日,張鵬請大人喝酒?!?p> 鄭壁又喝了一大碗羊湯,笑罵道:“就你這小子的俸祿,夠請老子喝酒的么?”
“小瞧了卑職不是,一頓酒錢,卑職還是請的起的?!睆堸i回道。
陸良悶頭大吃大喝,不說話,只是心中想著,要是有點辣椒,就更好了。
“你這小鬼,當真是餓死鬼投胎,這么一小會兒,就吃了快一斤的羊肉了?!编嵄诳粗院:鹊年懥?,笑道。
“大人,好吃,卑職多謝大人?!标懥监駠魍塘艘粔K羊肉,拱著滿是油水的雙手道。
三人在這酒肆中,大吃大喝,吃的那叫一個痛快。
酒足飯飽,陸良打了一個飽嗝問道:“大人,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萬一陸大人出來,瞧不見我們,會不會懲處我等?”
鄭壁看了看時日,笑道:“時間還早,我猜想大人此刻正在和皇上在一起吃喝,沒有那么快出宮的,咱們在這再休息一會兒,誤不了事?!?p> 張鵬嘿嘿一笑,靠坐在椅子上,滿臉舒適。
就在三人在這暖屋中避寒之時,站在慈寧宮前的陸炳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感覺到一陣寒意,便趕忙回身進了慈寧宮。
進入里間,嘉靖皇帝朱厚熜還是呆坐在已死去多時的太后蔣氏身旁,口中念念有詞,似是道家超度之法。
陸炳不敢打擾,只好雙手放于小腹之上,肅穆而立,等待著朱厚熜超度蔣太后。
慈寧宮內(nèi)的內(nèi)侍宮女,連同剛剛的幾位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都已經(jīng)退了出去,一時間,這間屋子,只有朱厚熜和陸炳二人,安靜的房間內(nèi),只聽有朱厚熜的念念之詞。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皇帝朱厚熜生母章圣慈仁康靜貞壽皇太后蔣氏駕崩。
太后蔣氏,弘治五年冊封為興獻王朱祐杬王妃。
弘治十三年生嫡長子朱厚熙,但是出生五日而夭折。
弘治十四年生長女長寧公主,正德三年七歲而薨,未出嫁。
正德元年生永福公主,嘉靖二年,永福公主下嫁鄔景和,嘉靖四年薨。
正德二年生次嫡長子朱厚熜,正德十四年興王朱祐杬亡故,襲爵,正德十六年,繼皇帝大統(tǒng),改元嘉靖。
正德六年生永淳公主,嘉靖六年,下嫁謝詔。
太后蔣氏,可以說是朱厚熜的精神支柱,此刻,這根精神支柱離世,對朱厚熜的打擊可想而知。
陸炳沒吃沒喝整整陪了他一天,待到華燈初上,陸炳這才開口勸道:“陛下,保重龍體,臣要出宮了?!?p> 朱厚熜這才回過神來,看著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生母蔣氏,安詳?shù)拿嫒荩剖窃诔了?,朱厚熜多希望這是一場夢。
陸炳又問道:“陛下?”
朱厚熜看著他,揮揮手示意他出宮,陸炳又不放心的說道:“陛下,保重龍體?!?p> 朱厚熜沉聲道:“朕無礙,明日昭告天下,太后駕崩?!?p> 陸炳躬身退出慈寧宮,翻身上馬,騎出了紫禁城。
待出了午門東側(cè)門,只見鄭壁帶著張鵬、陸良正在背風處躲避寒風。
陸炳叫道:“鄭壁。”
鄭壁見陸炳可算從宮中出來,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快步上前,說道:“大人,您可算出宮了,我們已經(jīng)在此等您一整天了?!?p> 張鵬、陸良也上前施禮,紛紛說道:“大人?!?p> 陸炳看著紫禁城宮門漸漸關(guān)閉,宮內(nèi)已下閘,看來蔣太后崩天的消息暫時還不會對外公布,但是說不定現(xiàn)在朝堂重臣早已獲悉消息。
陸炳嘆道:“太后駕崩了。”
只見張鵬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他失魂問道:“大人,可是張?zhí)???p> 陸炳看著張鵬,知道這個錦衣衛(wèi)校尉的心中所想,便又開口道:“蔣太后。”
張鵬明顯松了一口氣,鄭壁卻吃驚道:“蔣太后駕崩了?”
陸炳臉色沉重,點頭說道:“不錯,蔣太后駕崩了?!?p> 鄭壁臉色也變了,他自然也知道蔣太后的地位,更何況是當今圣上的生母,當年為了爭大禮議,死傷多少大臣,楊廷和、毛澄、楊慎、汪俊、喬宇、蔣冕、毛紀、石瑤、豐熙、張翀等等,這一個個的名字后面有多少血淚,直至上個月皇上大赦天下,而楊廷和之子楊慎,仍在不赦之列,可見朱厚熜的恨意之狠。
只怕朝堂之上,又將再起波瀾。
陸炳看著巍巍紫禁城,心情也十分沉重,太后蔣氏看著他長大,在他心目中,蔣氏雖然溫柔賢良,但卻爭強好勝,在大禮議之爭中,蔣氏與張?zhí)鬀Q裂,繼而后宮爭斗層出不窮,又將朝堂攪的不得安寧。
陸炳開口道:“今日先回去休息,只怕明日有的忙了?!?p> 鄭壁心中明白,太后駕崩,如此國之大事,錦衣衛(wèi)上下必然忙碌起來,便說道:“卑職告退,大人也早些休息?!?p> 陸炳揮揮手,示意他們?nèi)讼刃谢厝?,張鵬、陸良也依次行禮離開。
待鄭壁翻身上馬,與張鵬、陸良二人分道揚鑣之后,張鵬再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歡愉,陸良奇怪問道:“張大哥,這蔣太后,可是皇上的生母?”
張鵬笑道:“那是自然?!?p> 陸良心中驚訝,他剛剛一頭霧水,沒有反應(yīng)過來,此刻方才明白原來是皇帝朱厚熜的母親駕崩了。
只不過,蔣太后死了,這張鵬怎么看起來頗為高興一般。
陸良問道:“張大哥,太后駕崩,怎么你好似很高興一樣?”
張鵬故作嚴肅,說道:“我有這么明顯么?太后駕崩,做臣子的心中傷痛不已?!?p> “嘴都合不上了!”陸良補充道。
“只怕明日有的忙碌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見?!睆堸i說完這句話不等陸良回應(yīng),便快步朝著西城而去。
陸良見他的腳步如此輕快,喃喃自語道:“莫名其妙?!?p> 陸良回到家中,陸貞娘撲了上來,抱著他道:“哥,你怎么才回來?”
陸良摸著妹妹的頭頂說道:“哥哥要工作,自然要早出晚歸,今天在家乖不乖?”
“貞娘很乖,還幫婆婆生火了?!标懾懩锘氐?。
陸良想了想道:“貞娘,想不想讀書習字?”
陸貞娘歡喜道:“好啊,好啊,娘教我的字,貞娘還一直記得?!?p> 陸良想著陸貞娘天天在家中無所事事,倒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奈何他還要到錦衣衛(wèi)當值,沒辦法照顧她,便教些文字與她,在家中讀書習字,倒也是個打發(fā)時間的好辦法,另外也能開拓眼界,而不是猶如這個時代的女子一般,躲在深閨不出門,不讀書,似那籠中之鳥一般,不得自由。
“明日,哥哥買些紙筆回來,就教你讀書習字?!标懥颊f道。
陸貞娘拍手叫好。
“娃子,回來了,可要吃飯?”婆婆在院落中喊道。
陸良問道:“婆婆,我來做吧?!?p> 陸良便從屋中出來,在婆婆的指導(dǎo)下,做著晚飯,享受著大明朝百姓的日常生活。
紫禁城外,陸炳端坐馬上,未回家中,而是朝著內(nèi)閣次輔夏言府邸而去。
夏言此刻以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等官職,入內(nèi)閣參與機務(wù),身份只在當朝內(nèi)閣首輔李時之下,為內(nèi)閣次輔,但是政令都從夏言處出。
夏言對陸炳的來訪,倒是不感意外,他知曉陸炳所為何來。
二人坐于堂前,侍女奉上熱茶之后,夏言開口道:“陸大人,請。”
陸炳看著夏言,知道這個老頭在裝糊涂,只好主動開口道:“夏閣老,皇上生母蔣太后駕崩,閣老莫非還不知曉?”
夏言面色凝重,他怎會不知曉,只是不知道這陸炳所為何來,只好裝糊涂道:“陸大人,莫要開玩笑?!?p> 陸炳正色道:“明日,皇上就會昭告天下,今次,陸炳上門求見夏閣老,乃是真心有事相商?!?p> 夏言露出驚訝之色,喝了一口熱茶,掩飾自己的神情,放下茶杯道:“不知道陸大人何事需要和老夫商議,太后之事,自有朝廷典章禮儀,一切照舊即可?!?p> 陸炳緩緩道:“遷陵!”
夏言不再言語,這二字猶如重錘一般,敲擊在他的心臟之上,這些年,朝堂為了當今圣上的生父興獻帝的追封之事,入太廟之事,已然是爭斗了十七年。
好不容易朝堂平穩(wěn)下來,他夏言眼瞅著就要接替李時,位居首輔,此刻蔣太后突然駕崩,牽扯到的不僅僅是合葬的典章禮儀之事,而是興獻帝的陵寢,要不要北遷之事。
夏言神色沉靜,看著面色同樣沉靜的陸炳,問道:“皇上是何意?”
“北遷!”
夏言的心如墜深淵,只怕此事一旦公布,朝堂之上,再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