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封狼城以西百里,虎牢關。
整個虎牢關,用銅鐵澆筑而成。銅磚黑墻。
城墻之上,將士林立,長戈豎天地。
顏斶帶著一行人站在城樓之上,舉目眺望。
“岳將軍,虎牢關能擋多少宋軍?”
名為岳桃的女將軍飛眉星目,不屑一笑,“聽聞你在書院就已有‘割地論天下’的美名?!?p> 岳桃打量著顏斶,聲音挑逗,“區(qū)區(qū)攻守之道,你看不出來?”
顏斶身邊幾人,表情不一。
顏斶行了一禮,誠懇道,“顏斶學問,皆從書上來,不敢妄自揣測。還請岳大人不吝賜教!”
時已夏季。城樓上長風陣陣。見顏斶如此卑下,岳桃取下頭盔,眨了眨眼,無趣,“虎牢關機關陣法,大宗師都打不動分毫!”
想起什么,岳桃隨手指向關外山中一面石壁,“你看,那面石壁上都寫了:‘只因虎牢關,天地不可合’!”
章敘在一旁聽不下去了,在顏斶身邊嘀咕,“顏大人,那徐先生的話你可別信!”
顏斶當然知道章敘說的徐先生是誰,笑呵呵,“算了算了。我估計岳將軍也不知道,畢竟這么多年,還沒誰敢打到虎牢關來嘞!”
說罷,顏斶不忘瞥了眼岳桃神色。
岳桃果然有些郝顏,不再言語,坐在城墻上看著腳下國土發(fā)愣。
顏斶見這個岳將軍這般“隨性”,不禁大開眼界,心里嘀咕,“還能這么做將軍?”
當初顏斶邀請幾位城主登虎牢關,今日卻只有章敘將軍來了。其他幾個城主都推諉有事,想必不愿與他顏斶有過多交際。
賀傳有公務在身。顏斶身邊,就只跟著一個貼身護衛(wèi)何守。
顏斶看了半天虎牢關周圍地勢,有些頭疼,看向岳桃笑道,“聽聞將軍是安寧府岳家人?”
女將軍睨眼,“顏大人看上本將軍了?”
顏斶聞言,頭皮發(fā)麻,趕緊擺手,又覺得無禮,只好干笑道,“邊境清寒,難得將軍還開玩笑?!?p> 岳桃癟嘴,跳下城墻,自顧自下了城樓,“顏大人,章大人,你們慢慢看啊,我要午休了?!?p> 章敘悶哼一聲,長吐一口氣,要不是顏大人邀請,他來這虎牢關作甚!
顏斶趕緊道,“岳將軍不再聊聊?!”
岳桃窈窕而下,隨口道,“我堂堂將軍,只愿守關殺敵,哪有那么多廢話!”
顏斶無語,這岳將軍,當真是太隨性了!
章敘見顏斶一臉尷尬,嘿嘿直笑,插了一句,“顏大人,岳將軍脾氣如何?”
“……”
何守立在顏斶身邊,盯著岳桃遠去,滿臉漲得通紅。
顏斶看見,疑惑道,“怎么了,小何?”
何守低頭,“大人,岳桃將軍面前,我不敢替你說話?!?p> 顏斶愣了愣,隨即一笑,“那怎么敢在章將軍面前替我說話?是覺得章將軍比岳將軍好欺負?”
章敘聞言,瞪大眼,眼神險些要把顏斶給吃了!
“??!”,何守聞言,趕緊搖頭擺手,慌張道,“沒有沒有!”
章敘故意沉聲,“當真沒有?!”
何守嚇得流汗。
顏斶哈哈大笑,故意揶揄,“欺軟怕硬是何守?”
何守自知說錯,憋得半天說不出話。
……
南周朱仙城郊外,龍鱗鎮(zhèn)。
一個年輕人背著書箱走在路上。路兩旁,夏風蕩漾竹葉飛。
一路上,年輕人雙手負后,悠哉悠哉。
突然,一道黑影閃過。瞬間,年輕人便沒了蹤影。只有一個書箱,落在路上。
還沒反應過來,年輕人就已經(jīng)在一條船上,雙手被捆。
一個蒙面男子將年輕人押進船艙。
船不大,簡陋得緊。船艙內,坐著一個女子。
女子姿容絕艷,見年輕人進來,親自上前為其松了綁,又讓年輕人坐下。
年輕人雙眼狹長,眸深眼澈,打量著女子,“你是哪位?”
女子將案上早已備好的涼茶推至年輕人面前,“聽聞龍族好喝涼茶,請!”
年輕人挑眉,頭頂兩只鹿角霜白如雪。
也不管茶內是否有毒,年輕人一飲而盡,有些不耐煩了,語氣加重,“你是哪位?!”
女子轉了轉眼珠,隨口道,“我叫宣凱月,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
年輕人正是龍初一。聞言,龍初一瞳孔漸漸豎立,許久,起身行禮,沉聲道,“丞相找我何事?”
宣凱月不直接回答,后仰,瞇起秋水眸子,盯著龍初一,“很多人想要你的命!”
見龍初一面無表情,宣凱月補了一句,“包括陛下!”
聞言,龍初一長眉漸漸擰緊,“我龍初一的命你們想要就要?!”
見龍初一模樣,宣凱月坦言,“要付出不少代價!”
船艙內只有兩人的聲音。船內外的蒙面護衛(wèi),握刀不語。
龍初一終于忍不住大吼,眼瞳倒豎,“人命關天,我龍初一的命,關什么?!”
宣凱月面無表情地看著雙眼猩紅的年輕人,冷淡道,“世上沒有絕對的對錯。殺你,是我們的能力!”
見龍初一在暴走邊緣,宣凱月最終說出來意,“但身處于世,定要有絕對的立場!我只問你龍初一,站在哪邊?”
龍初一聞言一愣,語氣生硬,“我龍初一不算什么。但我東海妖族,且不向天屈,豈向人茍活?”
“丞相或是誰想要殺我,來便是,我龍初一全接著?!?p> “只是我笑堂堂大周,不爭天下,卻爭名利,好不庸懦!”
宣凱月挑眉,舉杯欲讓人殺了這龍初一。
龍初一看在眼里,體內氣象萬千,隨時可能爆發(fā)!
船艙內外,肅靜燥熱。十多個蒙面刀客握刀屏息,隨時準備抽刀殺人!
半柱香時間,龍初一坐下,眼瞳猩紅,笑道,“丞相額頭怎么在冒汗?!莫非,是怕我龍初一?!”
哐當一聲,宣凱月茶杯落地。冷冷盯著年輕人,這位大周丞相沉聲道,“殺了!”
話音一落,刀光飛血紅!十多個蒙面刀客一齊出刀,殺伐致命!
誰知,九道龍影突然盤旋在龍初一身旁。龍鱗赤紅,銳利無比,和刀刃碰撞在一起,迸發(fā)陣陣火花。
一個紅環(huán)被龍初一握在手心,妖艷異常。
宣凱月一驚,立在原地,微微蹙眉。
龍初一好奇,“你不怕我?!”
宣凱月點頭,“一條畜生而已,有什么好怕的?!?p> 龍初一暴怒。整條船早已化為齏粉。眾人立在空中。宣凱月點頭,“我請人來治你!”
龍初一聞言瞳孔逐漸縮小。
一個老頭兒坐在河流邊的崖頂上,漠然看著河流上發(fā)生的一切。聽到丞相叫自己,老頭兒咳嗽了一聲,如驚雷炸響,“小蟲兒,聽這位小姑娘的話。”
龍初一聽到聲音,猛地抬頭,眼瞳猩紅如燈籠。
見龍初一愣在原地,老頭兒一閃來到龍初一身前,將紅環(huán)重新給年輕人戴上。
宣凱月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兩人。
老頭兒轉身,干咳一聲,“丞相啊,這小蟲兒我看著不錯?!?p> 宣凱月不說話。
老頭兒撓頭,“這樣,我保證他不會給大周添麻煩。算是還了瑤帝人情?!?p> 見宣凱月神色,老頭兒補了一句,“但你們也不能給他添麻煩。”
“不然——”
十多個宗師巔峰蒙面客,早就護在了丞相身前,死死盯著老頭兒。宣凱月漠然,轉身揮袖離去,“沒什么‘不然’,只要他別礙事!”
十多個蒙面客全身緊繃,等到確認丞相走遠后,才緩緩撤退。
老頭兒也不攔著,任憑幾人離去。
龍初一戴上紅環(huán),雙眼重又清澈,不知是羨慕還是挖苦,“你這種人,還欠別人人情?”
老頭兒沒看龍初一,消失不見,“小蟲兒,你要學的還多得很呦,我馬師皇學了這么多年,還是有些問題?!?p> 龍初一挑眉,放眼環(huán)視了四周一圈,回了去。
一路上,年輕人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書箱還在不在路上!
……
大宋京城。丞相府。
一個白袍男子正坐在府內一處池塘邊發(fā)愣。
沒過多時,一個婦人來到男子身邊坐下,雍容華貴。
男子正是大宋丞相,郭廉。婦人則是丞相的妻子,姓江,名香。
見郭廉愁眉苦臉模樣,江香推了把郭廉。郭廉反應過來,看見身邊人,趕緊笑道,“夫人何事?”
江夫人紅妝玉面,瞪大眼睛,哼道,“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
郭廉看著自家夫人,噎得說不出話來。兩人身后的丫鬟憋著笑。
兩人躺在池塘邊。江夫人陪著夫君,曬著太陽,好不愜意。
而郭廉曬著太陽,卻在想他事,心里郁悶。
江夫人看在眼里,也不言語,靜靜等著郭廉說話。
果不其然,片刻不到,郭廉就開始抱怨起來,“這天下人也太多了!”
江夫人笑。
郭廉接著嘀咕,“天下亂,諸侯起;敗類害國,庸人誤國。令天下亂,宋軍可領捍義之師。敗類現(xiàn),則英雄出。英雄出,惜天下已亂。治無亂于有亂,是為出師有名?!?p> 江夫人躺在涼椅上,聽著郭廉說話,黛眉微蹙,“戰(zhàn)爭一起,你怎么辦?那么多百姓怎么辦?”
郭廉無奈一笑,“沒辦法啊。君王有天下意,身為臣子,只能盡力輔佐?!?p> 江夫人翹起小嘴,“你自己不也希望‘民無異域,地無四方’么。”
郭廉眼睛一亮,一下從躺椅上蹦起來,“這八個字倒是好借口!”
江夫人不解。郭廉將江夫人拉起,親昵地抱著夫人在院子里跑來跑去。
江夫人瞪著眼睛,硬是從丈夫身上下來,搗了郭廉一拳,嗔怒道,“你都多大了?!這么多姑娘看著呢!”
那些丫鬟見夫人紅彤彤的臉,笑得眼睛都彎成月牙了。
郭廉一笑,拉著夫人的手,在院子里走,“我這不是高興嘛!只要讓壞人冒頭,大宋便能以匡扶正義為由,棄三十年停戰(zhàn)宣言,席卷天下!”
江夫人跟在夫君身邊,不知在想什么,隨口道,“其實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
郭廉一驚,眼睛隱隱作痛。江夫人抬頭,看著拉著自己的夫君,有些心疼。
郭廉將夫人拉到一處石臺坐下。幾個丫鬟遠遠跟隨著,有說有笑,等著夫人丞相吩咐。
郭廉語氣溫柔,“夫人,我還能活五百多年,你能活多久?”
江夫人一驚,看著郭廉眼睛,略微思索,回道,“你能活多久,我就能活多久。”
郭廉笑,眼神澄澈,“夫人可知‘逍遙長生’之人能活多久?”
江夫人搖頭。
郭廉嘆了口氣,“普通人能活百歲即是幸事;下三境能活兩百歲已是幸事;中三境能活五百歲已是幸事;上三境能活千年,就是萬幸。”
江夫人瞪大眼睛。郭廉凝著眉,聲音低沉,“天索我輩命,我輩不信天。大宋連年戰(zhàn)事,鼓勵農(nóng)耕,普通人占舉國十之八九,能過五十歲已是萬幸;南周和北燕,千年國祚,武修遍地,普通人少之又少?!?p> “宋民入周境,多被欺凌;入燕境,多被鄙視。天下繁華地,周有朱仙城,燕有孟津城,我大宋有什么?!”
江夫人想說話,但見郭廉情緒激動,忍住沒說。
“天下學子,皆知風正書院,奉天書院,獨輕我席舉書院!”
停頓片刻,郭廉吐了一口氣,“幸而大宋武師堂在!”
江夫人莫名留了淚,咬著嘴唇不說話。
郭廉見狀,趕緊擁其入懷,“武修散國,百姓聚國。夫人莫傷心,廉一直在。”
江夫人掙脫郭廉,哭笑道,“你哄小孩呢!”
郭廉咧開嘴,“夫人為我生一個?”
江夫人紅了臉。
大宋人人皆知,丞相有美妻,眉揚若花飛。眉平如云白,眉低似夕陽。
郭廉見夫人模樣,一陣恍神。
……
東海。
一艘王家巨艦停在蓬萊域總渡口。
船舶靠岸,拋錨放梯。一群乘客陸陸續(xù)續(xù)下船。
一對年輕男女下了船,好不快活!兩人正是齊整和林通久。
齊整紅衣皓面,腰掛一劍,英姿颯爽。林通久拉著齊整,春風得意。
上了岸,齊整笑道,“我?guī)闳ジV輱u!”
“?。 ?,林通久咧嘴一笑,“小整,我還想帶你去吃美味,喝好酒嘞!”
齊整看穿青年一般,故意哼哼道,“想騙本姑娘喝酒?!”
林通久瞪大眼,一臉無辜,“我是請,哪是騙!”
齊整反手拉住青年,無賴道,“拒絕!先和我去福州島!”
林通久笑瞇了眼,又反手拉住姑娘,“走!”
齊整微微紅臉,小聲嘀咕一句,只好跟著林通久。
兩人一劍入東海,千里瞬息間。
如齊整林通久這般的年輕男女,蓬萊域渡口上一抓一大把,倒不稀罕。
東海渡口,大都歸各地宗門經(jīng)營。一個二流宗門弟子正好瞧見林通久兩人遠去,驚嘆道,“鴛鴦眷侶江湖遍地,神仙眷侶天上難尋啊!”
林通久當然聽不見。齊整聽見了,不說。東海浩大,只是笑嘻嘻地給林通久指這指那,講著東海各地風土人情。
林通久聽著小整講,心里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一路上偶遇不少武修,不過都是轉瞬即過。林通久看著別人從自己身邊遠去,下意識靠近了齊整。
齊整疑惑。
一炷香時間,兩人落在一座島上。島上亭臺樓閣,燈火燭天。
遠遠看去,可見島上萬里高空,刀劍之氣,縱橫凌亂。
齊整要給林通久買把兵器。
時已夜晚,星河倒掛,云橋照海,燈火燭天。人群中,齊整拉著林通久擠來擠去,進了一家兵器樓。
兵器樓內,一眼望去,齊整就看見了今年新出的兵器榜!
掌柜是個老頭兒,看見齊整,趕緊迎了上去。
齊整搶先開口笑道,“方叔!”
林通久一愣,趕緊跟著喊,“方叔好!”
方老頭兒笑呵呵,“什么風兒把小整帶來了?來來來,讓方叔瞅瞅,這么些年,變漂亮沒!”
齊整哼哼笑,“也就方叔最愛和我說笑嘞。”
掃了眼四周,齊整笑,“這么多年,方叔還是喜歡自己和顧客談生意。”
方老頭兒一笑置之。兵器樓內有不少伙計,方老頭兒叫來伙計頭頭,說了幾句,就帶著兩人上了樓上雅間。
“貴客來訪,當然得特別關照!何況還是小整!”,雅間內,方老頭兒親自為兩人倒茶。
齊整笑瞇瞇,“我來買劍!”
方老頭兒故意笑,“怎么不問你爹要?”
齊整癟嘴,悶悶看著方老頭兒。方老頭兒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皓齒。
林通久坐在齊整身邊,見狀,咂了咂舌,“方叔牙齒不錯!”
方老頭兒直楞楞盯著林通久。齊整趕緊捂住嘴,差點笑噴。
方老頭兒挑眉,“敢問小兄弟名諱?”
莫名想起方才自己打招呼老頭兒沒理自己,林通久干咳一聲,“晚輩林通久?!?p> 方老頭兒自然看出了兩人關系,一笑,“等小兄弟登上武道山巔,就和老夫一樣,到死都有滿口皓齒啰!”
林通久好奇看著老頭兒,重重點頭,“晚輩也有此意!”
方老頭兒眼睛笑瞇成縫,看向齊整,“小整啊,你是給這小子買劍?”
齊整微微臉紅,挺了挺腰桿,嗯了一聲。
方老頭兒略微思疇,從袖里乾坤取出三個劍匣。
三個劍匣飄在空中,樸實無華。
齊整見了,眉眼帶笑。
林通久看見三個劍匣,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眼齊整??匆婟R整溫暖眼神,林通久晃了晃神。
方老頭兒看在眼里,也不多說,看向林通久,“小兄弟,我想了想,這三把劍,最適合你,你挑一把?!?p> 見林通久眼神,老頭兒補了一句,“左為風蕭,右為馳騁,中為云游。你要哪柄?”
林通久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個劍匣。
林通久伸出手,體內劍氣縱橫,牽引著三個劍匣。
半餉,中間劍匣一陣抖動!林通久眼神一亮,一把將其抓住。
齊整也站起來,笑道,“就要這把!”
方老頭兒只是笑,收了另外兩個劍匣,站起身笑,“好!”
齊整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道,“錢嘛,你找我爹要!”
方老頭兒無奈笑,“你這丫頭!”
齊整哼哼,拉著林通久就跑了。
兩人走后不久,一個男子突兀出現(xiàn)在方老頭兒身前。
方老頭兒見了,干咳一聲,伸手比了個五,“五千顆紫花錢!”
男子滿臉黑線,拋出一個袋子。
方老頭兒掂了掂,笑,“你不是對那小兄弟意見挺大嘛。”
男子悶聲一屁股坐下,撓頭,“我齊己的媳婦兒,怎么生了這么個敗家玩意兒?!”
方老頭兒哼哼笑,“齊老賊,你是撿到寶啰!”
男子抬頭,一臉嫌棄,“滾蛋!”
老頭兒悻悻然,溜了。
自己這兵器樓,招待的客人都惹不起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