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鎮(zhèn)一怒之下再度上書表示:
蘇軾治平年間父親在京師去世,先帝賜給他布百匹、銀百兩,他都推辭不受,只求追贈父親一個官職。先帝對他這份孝心大加贊賞,追贈其父光祿寺丞,又下詔諸路為蘇軾安排人手和官船護送其父靈柩回鄉(xiāng)。
那時候,韓琦也贈銀三百兩,歐陽修贈予他二百兩,他都推辭不受。蘇軾高風亮節(jié)從這里就可以看出。如今彈劾他的人說他差派兵卒和官船來販私鹽,是重重的誣陷。
蘇軾有古今之學,文章高于當世,又敢于直言朝廷的得失,臣所以才舉薦其擔任諫官。如今反而成了蘇軾的累贅,臣怎能沉默寡言而不替他說句話呢?
再說孔文仲對策之事,朝廷內外都說他文章懇切耿直。
官家聰明睿智,想要做堯、舜、湯、文所做的事,然而卻拒絕臣子忠心進諫,并厭惡耿直的進言,臣私下深為痛惜。乞盼官家能明辨是非,認定蘇軾無罪,寬恕孔文仲的直言,恩準臣致仕。
宋神宗依然不予理睬,范鎮(zhèn)又連著上了三道奏章,針對蘇軾、孔文仲的問題以及青苗法之事極力勸諫宋神宗,結尾處才重申自己致仕的請求。宋神宗最終被這五道奏章激怒,準予其提前致仕。
王安石看完范鎮(zhèn)的五封奏章,勃然大怒,氣得雙手顫抖。
參知政事馮京見狀,勸解道:“何必呢!”
王安石命直舍人院蔡延慶草擬制詞,擬完后不滿意,又改命王益柔擬訂。
寫好后,王安石依然不滿意,將制詞改為范鎮(zhèn)曾經位居諫官時,因結黨營私受到攻擊;后來做翰林學士時,因為阿諛奉承受到斥責。
他時常假托公正的議論,來達到他奸邪的目的。他甚至深為誣陷先帝,以掩蓋他附下罔上的丑行;極力引薦小人,拘泥于敗壞綱常、擾亂風俗的奸邪之事。像范鎮(zhèn)這樣的人按照律法實在應當流放誅殺;如今寬宥他解甲歸田,以示朝廷寬容。
制詞一出,滿朝嘩然,聞著皆懼。
最終范鎮(zhèn)除去翰林學士一職,以戶部侍郎的身份致仕。
不同身份致仕享受的待遇不同,然而令所有人為之震驚的是范鎮(zhèn)致仕后本應享有的恩惠與權利悉數取消。
不少人為之憤恨的同時更多的則是害怕,害怕將來落得和范鎮(zhèn)一樣的下場,至此越來越多人選擇明哲保身,宋仁宗時代開明的諫言寬容之風逐漸消亡。
范鎮(zhèn)對此倒也淡然,上表謝恩:臣雖然辭官,但怎敢忘記憂國之心!望官家集思廣益,以除去身邊蒙蔽圣聽的奸人;任用老臣為心腹,以修養(yǎng)和平之福)
范鎮(zhèn)作為三朝元老,本來在朝中就受人尊敬,如今以德報怨,臨走還不忘憂國之心,令朝臣們敬佩不已。蘇軾得知后甚為氣憤,將刑獄案牘推到一邊,捶胸頓足,卻又無能為力,坐在桌前愣神許久,無心工作。
幾天后。
蘇軾休息,吃了早飯便來到范府拜訪。
兩人在茶室品茶許久,范鎮(zhèn)見蘇軾悶悶不樂,笑道:“老夫如愿致仕,子瞻應該開心才是?!?p> 蘇軾面色凝重地看著范鎮(zhèn),道:“大人致仕自當恭喜,只是如今您該有的賞賜悉數取消,還落得個這樣的……”他乃性情中人,說到此處竟有些哽咽,無法繼續(xù)說下去。
范鎮(zhèn)笑道:“如今這樣多好,每日讀書、賦詩,閑了去郊外游山玩水一番,豈不樂哉?”
蘇軾傷心道:“大人今后打算前往何處定居?”
范鎮(zhèn)笑道:“當然是住在京師。”
王安石的制詞將范鎮(zhèn)形容為罪大惡極應被誅殺流放的奸佞之徒,屆時流言蜚語肆起,一般人巴不得遠離京師,跑到一處無人問津的州縣避世,范鎮(zhèn)竟然要住在京師,說不定還能經常碰到王安石之輩。蘇軾震驚道:“京師!”
范鎮(zhèn)笑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老夫又沒做虧心事,上對得起官家,下對得起百姓,為何不能住在京師?”
蘇軾想著若是換了自己,只怕早就回眉山老家,京師一刻都不想多待,此刻不得不佩服范鎮(zhèn)的膽識和坦蕩。
范鎮(zhèn)見蘇軾愁眉不展,笑道:“好了,我們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子瞻以后沒事了就常來坐坐。”
蘇軾點點頭,道:“好。”
范鎮(zhèn)道:“我知道你素喜美食,今日特請了樊樓最好的廚子來家中做飯,絕對讓你一飽口福。”
蘇軾笑道:“那我就提前謝過大人了?!?p> 兩人不提朝事,暢談許久。吃過午飯,蘇軾和范鎮(zhèn)吟詩作賦到傍晚才告辭。
他百無聊賴地漫步在御街之上,回想著這些年所歷之事,身心俱疲。
那些誣陷自己的人此刻依然在緊羅密布地四處盤查,如今梁子已經結下,也許早晚有一天這繁華而又諾大的汴京同樣容不下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