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從沒想過這么長遠，只是覺得不能壞了規(guī)矩，卻沒想到有可能引火上身。
想到避風(fēng)崖頂，江藥殺人如草芥一般，頓時覺得小敏說的有幾分道理。
江湖太黑暗，沒幾個心眼真不行！
這時小敏話鋒一轉(zhuǎn)：“所以，我覺得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冒名頂替。項師兄，你說是不是？”
項青不接她的話，接的話多，落下的口實就多，將來就沒法跟師傅解釋了。
“你們就是想借用顧陳兩家的血案，要么破了劉師定下的規(guī)矩，要么就是想禍水東引，將劉師拉下水，想想中州派那慘絕人寰的手段，甚至能將整個旺牛鎮(zhèn)拉下水。幸虧本姑娘識破了你們的詭計，否則大家大禍臨頭，還不知道事出何因呢……”小敏侃侃而談。
眾人議論紛紛，越想越是后怕，尤其是一開始還想為兩人說話的那些人。
“呸”的一聲，不知誰吐了一口痰。唾棄聲隨之而來，大有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之勢頭。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倆還小，恐怕雞蛋、菜葉、番茄什么的就會像雨點般落下來。
可憐顧正、陳默二人被小敏的元氣壓制，話說不得，也反抗不得。只能任由眾人凌辱。
顧正的眼睛本來就挺大，這下瞪的就更圓了。陳默渾身的肌肉緊繃著，脖子上青筋凸現(xiàn)，面由紅轉(zhuǎn)黑，竟如兇神惡煞一般，一點也不像是才十多歲的少年，更像是個頭稍小的江湖中人。
小敏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道，“大家疾惡如仇，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料想你們二人年紀輕輕，背后一定有指使之人，只要你們交代出那背后之人……”
她轉(zhuǎn)身朝向圍觀的眾人，雙手下壓，人聲降下，現(xiàn)場逐漸平靜下來。
“……大家都會體諒你們年齡尚幼，肯定是被奸人所蠱惑。所以肯定會給你們改過自新的機會的?！?p> 她年歲小，胳膊腿的尚未長成，一副小大人模樣，言語之間卻照顧的方方面面，讓在場眾人紛紛點頭，面露信服之色。
項青不得不承認小敏有天生的氣場，言辭合理，顧慮周全，又一想到女孩子顯大，估計和顧正、陳默差不多的年紀，心下便由衷的佩服。
又聯(lián)想到諸葛松的仙風(fēng)道骨，矜持有禮。愈發(fā)斷定他們學(xué)問高深，是出身名門大家之人，見過的場面多，處理起事情來自是游刃有余，有理有據(jù)。
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向諸葛先生討教討教，將來能輕輕松松處理這等麻煩小事。
興許，諸葛先生見多識廣，說不定還能替鐵匠師傅出謀劃策那血海深仇之恨。
這時，小敏突然收回了元氣。顧正、陳默包括項青猛然一身輕松。陳默突的就拔地而起，一拳沖向小敏。那一身腱子肉突突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在她身上似的。
項青暗叫一聲不好，踩著迷蹤步拉著小敏往旁邊一躲，硬生生地躲開這拳。
陳默躬身蹬腿，又欺前一步，這兩步連續(xù)施展，配合拳道，銜接緊密，也是難得一見的妙招。
只是項青更勝一籌，原本迷蹤步最善輾轉(zhuǎn)騰挪，周圍空間雖然不大，雖然帶著小敏，但是剛好可以躲開，雖然沒有元氣，但是力道速度十足。
好奇妙的身法！小敏不由得贊嘆。陳默的進攻腳法妙，項青的躲閃更是妙。她任由項青拉著，手掌與其手掌相連，此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元氣，心中更是驚訝不已。
“沒有元氣催動，那就是力氣使然！速度爆發(fā)和敏捷性達到此等程度，體質(zhì)真是異于常人！這身體又不懼元氣沖擊，定能直接修習(xí)高級功法，師傅肯定又要夸他這是極佳的苗子。比我……哼，比我好像還要極佳一些！”
“不可動手，你我還得留著力氣保命用！”
這時還是顧正稍微冷靜一些，他上前拉住了陳默勸道。因為無論何種原因，眼下動手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陳默不再進攻，項青和小敏也停下身形。
沒有熱鬧可看，圍觀之人竟然發(fā)出失望之聲，這時目光又落在了項青和小敏身上，二人手手相連，甚是親密的樣子。
鎮(zhèn)上之人認識項青，他們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塊新大陸一般，八卦之聲飛起。
小敏臉上騰起泛起一片紅韻，趕緊把手抽離出來。
膚色白里透紅，眼睛晶瑩剔透像是會說話一般，項青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少年思想純潔，頓時覺得簡直比鎮(zhèn)里瓷器店最好的瓷娃娃還要好看，就是……脾氣和長相有點南轅北轍。
“你，你血口噴人，我們就是走投無路……”陳默指著小敏，眼里的淚花奪眶而出，幾個月東躲西藏，緊繃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基金崩潰。
顧正摟住他的肩膀，兩人相扶站立，周圍都是成年人，各個身高馬大，卻無一人愿意伸出援手，說我相信你可以幫你。
此時項青感應(yīng)到他們身上的有細微元氣沉寂下去，原本憤怒的熾熱漸生冰涼之意……那或許是絕望的冰冷。
他們沒有在說話，他們現(xiàn)在的冰冷是因為走投無路之后人心的冷漠。
如果當(dāng)年師傅來到旺牛鎮(zhèn)沒人收留，是不是也會生出這絕望的冷漠？
如果當(dāng)年沒有師傅將自己從河中救起……那豈能還有現(xiàn)在的項青！
同樣有血海深仇在身，師傅，還有我項青和他們有什么區(qū)別！
他的憐憫之心油然升起。
他側(cè)頭看了小敏一眼。只見小敏盯著陳默臉上的淚花，神色少許暗淡，也不似剛才那樣張牙舞爪……
她，不知經(jīng)歷過什么，至少現(xiàn)在也有所觸動！
這時又有人開始數(shù)落顧陳兩個少年。
“這孩子氣性太大，一言不合就動手……”
“脾氣這么大，因為別人不幫忙就開打，這樣即使想要幫你也得考慮考慮了?！?p> 看熱鬧就是如此，口中的話，跟一年四季的風(fēng)一樣，一會兒南風(fēng)壓倒北風(fēng)，一會東風(fēng)吹散西風(fēng)。
項青想讓大家靜一靜，畢竟是兩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
仔細看去，他們血跡斑斑又破破爛爛的衣服都是上等的好布料，他想起自己從避風(fēng)崖回來之時，穿的那身衣服就是如此這般——甚至都不能稱之為衣服，只能說是遮擋之物。
那種狼狽，那種感覺是怎么作假也是做不出的。于是項青越發(fā)覺得應(yīng)該給他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只不過是需要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剛想說話，抬起的胳膊就被小敏給壓了下去。小敏悄悄跟他說道：“他們，我自有安排?！?p> 項青：“……”
這時小敏又淡淡的跟顧陳兩人說道：“你們要是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不知何人在人群中也說道：“對，到時候你們的仇人追過來，想跑都跑不了！”
聽得此言，顧正腮幫子鼓起，起身抓過小敏手中還拿著的那塊白布，毅然決然的跟陳默說：“我們走！”
小敏叉著腰，目送他倆離去。然后一轉(zhuǎn)身，聲音突然又高了起來，儼然一副小主人的樣子，“散了散了，都散了。以后都把眼睛睜大點，別被三歲的小孩子給騙了……”
項青頓覺好笑，心下又不由的佩服，歲數(shù)差不多，可這瞬間變化的功夫，自己是甘拜下風(fēng)。
“……還有啊，規(guī)矩，得懂規(guī)矩。你們這些來求劍的。要么安安分分的等排號，要么從哪里來的就到哪里去。這里是旺牛鎮(zhèn)，就得按照王牛真的規(guī)矩來。項師兄，你說活對不對？”
項青哭笑不得，該說的話你都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這時旺牛鎮(zhèn)鄰居們的目光又在他倆身上掃來掃去。
小敏以為這是贊許，在項青面前頭抬的高高的。項青則渾身不自在，心道一定是她哪句話說的不對路，讓大家看了笑話。
打發(fā)走了顧正和陳默，眾人也都慢慢散去。
項青看向小敏。
小敏從那眼神中看出了關(guān)心和疑慮之色，面容嚴肅一些道：“放心吧，我會給他們找一個安全之處。”
項青放心不少，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說：“那個，我剛才挑了擔(dān)石炭。給鄉(xiāng)親們做完農(nóng)具，我就會研究一下玄鐵打造之術(shù)……那個，你也得去做安排吧？”
小敏聽說的言之有理，嘴上可不服輸，大聲道：“這就趕我走？跟你說，想趕我走，門都沒有。不過今天事出有因，要不然定要你好看。不過話說來，我?guī)湍憬鉀Q了一個難題，那你得欠我一個人情。”
項青心里著急，連忙應(yīng)付：“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兒，當(dāng)然值得這個人情，你趕緊去，千萬別晚了。如何？”
小敏眼珠子一轉(zhuǎn)，嘻嘻一笑：“小鐵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要轟我走。不過沒關(guān)系，你認下這個人情就好。至于……什么時候還嘛。那就等本姑娘心情不好的時候再說了?！?p> 客棧里。
諸葛松正拿著一本書籍端詳，這時小敏推門而入，面上少有的忐忑：“師傅……”
諸葛松揮揮手打斷了她，面色如常的說：“下不為例。先讓他們在船上小住幾日，顧陳兩家之事已然如此，咱們沒必要趟這渾水，以后再做打算?！?p> 小敏應(yīng)聲說是，然后上前很是乖巧的給他捏捏肩膀：“師傅，他們是忠門之后?？偛荒芤恢倍阆氯グ?，依我看……”
她故意停住不言，直等著師傅追問。
“什么？有什么話一氣說完！”
“……不如送進太學(xué)殿，師傅……你別這樣看我，我這可不算是走后門啊。畢竟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就是覺得您的這太學(xué)殿應(yīng)該廣開點門路。別整天就是那些世家子弟，沒一個抗打得……”
“胡鬧，太學(xué)殿是修學(xué)的地方。是，現(xiàn)在習(xí)武之風(fēng)盛行，做學(xué)問的少，可也不能天天打架呀。”諸葛松氣的胡須就要飄起來，他趕緊捋捋壓?。骸澳愕倪@個思想認識不好，得改……哎哎哎，輕點，師傅老胳膊老腿的，你別沒輕沒重……我太學(xué)殿可不是收容所，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哎，我說徒兒你能不能對你師傅下手輕點。我讓他們參加考試總行了吧，但考的上考不上就看他們自己了……”
“師傅，咱們這趟出來，別的不說，單說那個小鐵匠，就讓我大開眼界，身體素質(zhì)驚人，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從小打鐵練出來的。所以，徒兒也覺得師傅以前教導(dǎo)所言非虛，這江湖呢，確實深不可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讓我大長見識，受益非淺……”
“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p> “……師傅，你說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愛說不說，不說，為師就去釣魚了。今日風(fēng)平水靜，釣魚燒烤，再配上一杯美酒，也不虛此行啊?！?p> “……師傅，這趟出來，您也看到了，徒兒的心性見識遠超從前，受益匪淺?？赡?，想查的芭蕉茶一點眉目沒有，壞消息一個個接踵而至，除了猴上頭，您此行剩下什么？”
諸葛松被小敏說的眼神暗淡，小丫頭片子懂得什么。為師已經(jīng)被你父皇磨了三十年的性子，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早被這一樁一樁又一樁的陳年舊事磨的透亮。
若不是還想從太學(xué)殿里邊選拔一些士子，給慶歷朝貢獻一點余力……
若不是當(dāng)年的那樁懸案，至今余波不惜，沒有臉面去見先皇陛下……
若不是看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還有點可塑之才……
老夫早就……
這時聽到小敏提到了酒。
此刻老夫唯有美酒解恩仇！
“哼，你懂什么。有了猴上頭，師傅也知足了?！?p> “誒呀，其實徒兒的意思是您一向心屬南山，不問政事，朝綱之事，愛誰誰?？赡菬o心，但他人有意啊。各路諸侯要不是奔著藏術(shù)閣，太學(xué)殿早就空空如也……”
小敏其實想說諸侯們要是都把藏術(shù)閣的九術(shù)全然學(xué)了去，說不定早就反了。
“您是太子少傅，樹欲靜那簡直不可能。您嘔心瀝血，重整齊鼓的太學(xué)殿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他們整的烏煙瘴氣。您就不心疼？我覺得吧，您就得跟我一樣，眼界開闊一些。就跟著河里的魚兒一樣，江湖水深，魚兒肥壯，能跳龍門者多之又多……”
“混賬，你竟然說為師眼界不開闊，你這個丫頭片子……”諸葛松眼睛一瞪，胡子一吹，突然嘴巴又一咧，肩膀上的力道突然又加重了“……哎哎，你輕點，你讓為師考慮考慮，考慮考慮行不行？擴龍門容易，但你就不想想，萬一跳進來的不是鯉魚，而是龍蝦，又該如何？”
諸葛松越想越氣，皇上前瞻后顧，徒弟一腦子熱血。
要不是為師這十年來謹小慎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經(jīng)營，又怎么能建起這么一座讓諸侯王投鼠忌器的太學(xué)殿。
“師傅，您學(xué)問那么高，這點小事還能難得住您老人家？師傅，您的胡子怎么飄起來了。您往下捋捋……”
江邊游船的客艙里。
顧正和陳默被綁在一起，倆人大眼瞪小眼使勁眨著眼睛，卻又說不出話來，儼然是被人點了啞穴。
這時小敏的隨從走了進來，目光從二人身上掃過。
“我家主人沒有惡意，知道你們是從中州派手中逃出，把你們請到此處，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危著想。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說話間抬手屈指凌空彈向他們二人。
“砰砰”
兩人突覺身體輕松了許多，啞穴應(yīng)聲而解。身上捆著的麻繩也掉落一旁。
顧正拉著陳默慌忙站起，向后退去，顧正揉著手腕，暗中蓄力。陳默目光閃動，這手法，怎么如此熟悉，突然他腦中精光一閃，面露驚喜之色。
“敢，敢問前輩可是一指通陳良？”
隨從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負手而已：“……好多年沒人叫過這個名字了。你……是如何知道的？”